少年杀母事件2014-05-09新闻学子看天下纵横策划集团我喜欢特稿,在这个信息碎片化的时代,还是喜欢这种深入的、细致的文字。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就是公号的初衷,如果你也喜欢,就请分享给他人。读特稿,就像看一部电影,一个个场面不断地切换,细腻的文字更是为特稿增色。来一篇最牛实习生林姗姗的代表作《少年杀母事件》,文章很长,希望你能看完。---------------------------------作者: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林珊珊,记者尼克蒋志高来源:南方人物周刊提要:河南少年张明明跟随父母到广州打工,原来对大都市的憧憬被作为那个城市被遗忘群体的现实代替。他在这期间迷上了上网,他不愿意跟随父母再过卖烧烤的生活,他心里泛起了要杀死父母的想法……她们或许在火车站流浪,被骗到一个地方,卖淫。在这个街头,他(张柱良)撞见过七八个神经错乱的小姑娘,有的乱跑乱叫,此后,便永远地消失了。下午六点到八点半是他的上网时间,“可是,爸爸妈妈却不允许我去上网,让我用上网的时间多睡会。我觉得这是在禁止我的自游(由)”。“广州很繁华,但我很孤独。”陈菊总是喜欢当着张明明的面对张柱良说,“你这儿子,靠不住。”她并没意识到,这对张明明意味着什么“我来不及思索,忽地一把菜刀猛向我劈来,紧接着看到儿子凶狠的脸。他发疯似地朝我猛砍,肩上,脖子上……一共四刀,我的血喷了两米远,满墙都是”警方已经给张明明做过精神鉴定,没有异常。一张明明决定杀掉他的父母。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盘旋了差不多两个月。“我想,只有杀了我的父母,才能让我多年积累的仇恨得到释放,让我真正地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1991年11月25日,陈菊生下了他;2007年6月12日,他将陈菊打晕、掐死,然后割喉。其间,陈菊打开大门惨叫一声,但门很快又被关上。那就像荒林里一声绝望的鸦叫,一切又恢复了寂静。这幽暗的小巷的深处,有一个拐角,几栋四层高的楼房围成一口天井,张明明的家在这儿。抬起头,天空依旧是一条狭长的线,被错综复杂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一米多宽的小巷两边房门紧闭,垂吊的女人内衣透着湿气,牛仔裤则似乎长年挂在一边,一动也不动。还有一个个小口子,连接更小的巷子,有时候,一个安静的小孩跟着一个女人拐进去,或者,一个谢顶的中年矮男人藏在巷里,睁大眼睛瞪着过往行人。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光亮在100米外的巷口。那天下午,父亲张柱良就从这个巷口逃了出来。请继续阅读《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林珊珊记者尼克蒋志高发自广州(南方人物周刊供腾讯新闻专稿,更多人物报道,请阅读即将出版的人物周刊)曾经在广州的城中村二“今天是个好日子……”在广州一家嘈杂的手机卖场,劣质的音响播出的音乐就像是暴发户在大声说话。张柱良抽着红双喜,手微微地颤抖,烟雾轻轻袅袅悬浮着空中,他的目光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数十年后,有一天,我们也会经受这样的疑问,你收获了什么。张柱良的答案是:赚钱。1994年的春天,我只身来到广州。想象中的广州很繁华,但不是那么回事。站前路那家大酒店当时还只是一个大土堆。下了火车,我看见到处是赛马的宣传,涌动的人头。我挤在人群中寻找大哥张光荣,来之前,他对我说,下了车说找河北老张,他们都认识我。可当时大哥在花都。当晚我睡在韶关大厦下面的广场,半夜一拳头打在我胸口,我惊醒过来,丢开旅行包逃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我在车站晃来晃去,检查人员盯着你,你吐口痰,丢一片纸屑,就跑过来,罚款十元。我仅有的四十块钱很快被罚光了。我只能帮人提提行李,两三天就混过去了。我跟随大哥卖黄牛票。那时火车站的生意真好,天天都像春运。那些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到了窗口,售票员就说没票了。我们就凑上去问,老乡,去哪的,帮你买票。我们很容易拿到票,他们售票的每天回家两个口袋满满全是钱。仅做了两三个月,我就做不下去了,我总问到便衣,而且,骗人这事我干不漂亮。当然,最无耻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敲诈的。他们夺过旅客捏在手里的票,“给我一百块,不然把它撕了。”接下来将近十年,我几乎都在当保安,跟过服装场、酒吧、夜总会、地下赌场……1996年,你知道,到处都是歌舞厅。那时我在沿江路一家歌舞场当保安,圣诞节那晚,门票200块钱一张,等着跳舞的人排着长队挤在阳台上。那一年前后,我认识一群流氓。我们四五十人自称河北帮,帮人看场、收债和打架。老大一叫集合,我们就抡起水管、排骨刀,涌上去往人家背上胳膊上乱砍。有吃有住有玩,我们都很乐意。我们被抓进派出所无数次,又放出来。当时,大哥承包了几家酒店的洗碗活,几十个工人都是去火车站找的那些没饭吃无家归的人,提供吃住,一个月350元,大哥每人赚上一百。老李是这些流浪儿中的一个,后来他结识了赌场总经理,就介绍我去当保安。老李后来失踪了,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不长久的。那是1997年,一个地下赌场每天赚上十几万。只要我站在那里,就会忍不住想赌。结果工资刚发,一眨眼就输光了。一想到该寄钱回家,我就特别紧张。到了年末,赌场闻风警方要大规模打击地下赌场。我们就自行解散了。1998年,我在一家楼盘终于当上正规的保安,到了2001年,还混上了保安队长。可是,不久,开发商与物业分家。我又失业了。我重新回到赌场,这下赌场都是先进玩法了,最主要的是玩老虎机,还有一些黑网吧。一次警察来检查,我们立刻赶走所有的少年,但还有一个少年玩得入迷怎么也不肯走,就被我们打了。再后来,他的妈妈闯进来了,操起凳子往电脑砸过去,我就骂她:“是你儿子自己要来的。我们又没强迫他。”2003年,我开始和老婆在广州卖烧烤,到了2004年,老婆说儿子也大了,让他来帮忙吧。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住在瑶台,相依为命,靠卖烧烤为生。三这是瑶台,离广州火车站不远的城中村。一座不夜城,夜幕降临,它的黎明刚刚开始。浓烈辣椒味混着啪啪炒菜声弥漫在小巷里。夜晚九点钟,才起床不久的张柱良踩着他的黑色28吋自行车出发了。车后架上躺着一个泡沫箱,里面堆着鸡翼、鸡腿、羊肉串、秋刀鱼……盒盖上倒扣着两张小凳子,茄子、菲菜陷在里头。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儿子张明明,骑一辆26式自行车。8点半,他准时从网吧归来,把一张沾满油污的长方形小桌子,烧烤炉紧紧绑在车架上。此时,陈菊刚刚上了香求完平安,关上灯,锁好门窗,也出门了。张柱良经过一个小店,几个外省大娘在看电视扯家常,店主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微胖男人,几个小女孩呱呱地吵。往下走一点,有一个公用电话店。窄小的店面里,散散落落地在墙边摆着几部电话。这一家人在三元里一带卖烧烤,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晚上九点钟出档,凌晨三四点收档,然后睡觉。中午醒来,切肉、洗菜、调料、串羊肉串。晚上再睡上两个小时,又出档了,日复一日,如今是第五个年头了。这一天是2007年6月11日,只是时间洪流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日子,却足以拒绝这个家庭继续前行。四张柱良往左拐出小巷。这条街总是这么热闹。穿开档裤的小男孩在路中间嗑瓜子,鼻涕滴答、懵懂地看着你,中年男人围成一桌桌喝酒、搓麻将,小摊贩的玉米、番薯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手机店里各种音乐混杂着人声车声孩子的哭闹声鼓捣着人们的耳朵。在路的尽头他向右拐,那是一条阴暗狭小的路,只能推着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这条街还很安静,到五点半,每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一个站街女。有时她们抓住他的手,“要不要?”他骂道,“每天都看见我经过,还抓!”他厌恶地甩开手。可有时,他也心生同情。一天中午,他在街上乱逛,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穿着短裤,黑色男装背心,呆呆地站在前面。突然,她大喊大叫,闯进档口,拉住一个男人的衣角,哭喊着:“爸爸,别不理我!”那男人用力地踢开她,她又闯进另一家铺面,又被狠狠地踢在街上。他看着她,真想把她送到派出所。但很快,他打消了这种念头。这些人都认识他,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只是想着,这个倔强的女孩子,一定是想不开,受不了,被生活逼疯了。要是软弱一点的,就屈服了,不久后还会招来同乡姐妹。她们或许在火车站流浪,或许是离家出走的,被骗到一个地方,卖淫。在这个街头,他撞见过七八个神经错乱的小姑娘,有的乱跑乱叫,有的痴呆地望着天。此后,便永远地消失了。眼下,这条路成了一个小经济地带,人们在这卖手机、食物、性用品、药品。几分钟后,一家人挤出瑶台村,来到广园西路。一条宽阔的街道就在脚下延伸了,到处都是汽车,高架桥上的疾驰而过,地上的拥挤混乱。幽暗的小巷没有手机信号的广州城中村五他们横穿过车流。沿着三元里大道一路上坡。沿途都是崭新的酒店及贸易公司,招牌上有各种语言,英文、俄文、阿拉伯文都有。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张柱良吃力地踩着。他忍不住想,这满大街的人谁看得起我呢?这天中午,他穿着粘乎乎的大裤头,趿拉着拖鞋,两手满满提着肉和菜从市场回来,朝一个30多岁的男人点点头。那个男人头发齐整,皮鞋锃亮,礼节性地点完头又和周围的朋友谈笑风生。他决定,别再和他打招呼了,显得自己多卑微。他想,那男人一定轻声地说,他是卖烧烤的。“卖烧烤的!卖烧烤的!”十年前,这男人和他一样,也只是广州一家夜总会的小保安,他们一同打架,没准还打过他,如今,人家漂漂亮亮地成了个悠闲的地头蛇。他被这男人刺痛了,但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能停!不能停!2003年以前,他不过一个穷光蛋,倒霉鬼。一做生意就亏得血本无归。在河南老家,他卖过卤猪,每天把生猪肉一千斤一千斤地运回家,卤完后再运到50公里外的安阳市区去贩卖。不幸的是,来了个五号病,没人敢吃猪肉了。猪肉堆在家里让人发愁。再后来,看到别人倒卖棉花发了财,家乡盛产棉花,他也就偷偷地收购一些拿去卖。朋友开着改装摩托车,他坐在一车软软的二级棉花上,喜滋滋地想着赚上一千块。可到了隔壁镇的工商局门口,爆胎了。他跑回家来拿轮胎,回去时,车子被工商所带走了,他们开了四级鉴定,低价收购了这一车棉花。后来,他横着胆再干一回,结果又让邻县的工商局给抓了。他妈妈说,会做生意才算男人。现在,他卖烧烤,每晚能赚几百块,他成了五兄弟中最有钱的那个。2004年,张柱良母亲得了食道癌得动手术,几兄弟中他出钱最多。多亏了这小生意,家里才建了楼房,那是给张明明娶老婆用的。在河南老家,结婚总是那么早。张柱良和陈菊结婚时,才20岁。坚持,坚持,再过上两年,他将做爷爷,老婆将做奶奶,终于享清福了。陈菊总说,你不会赚钱,随便再找一个都比你强。他笑着说,有了钱,就不要你了。有时,他也会哄着她,年轻时总得吃苦,等儿子大了,做了奶奶,就可以享福了。他告诉自己,他是一家之主,他要在前面领跑,其他人要跟着他跑。张明明呆呆地骑着车跟在父亲后面。他盼着下雨,下雨就不用开档了。去年,他总是找比他大两岁的老乡,同是卖烧烤的周周一块玩。有一次出去摆摊前天色忽然变暗,大雨将至。张良柱踩上车了,他却往相反的方向找老地方上网。到了烧烤点,张柱良发现儿子没跟上来,立刻打了电话给周周。“明明在你那吗?”“没呢,叔叔,快下雨了,今天就别摆了吧。”“不用骗我了,他一定在你那里。”周周只得把电话给了明明。“你马上给我过来,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踩上车走了。六“从我被妈妈带到广州那天起,我仿佛就于(与)世隔离了。”2004年9月,张明明在河南老家读完4年级,陈菊决定将他带到广州。临走前,张明明拖着堂妹静静的手说:“过去的明明已经死了,现在的明明已经不是以前的明明了。”在前一年,他也来过广州,在广州金泉学校念4年级,这是一家外来工子弟学校,一个学期的学费大约是1200元。有时,张柱良看到他浑身淤青,问他,总说是摔伤的。“为什么身体前后都有伤呢?”他不说话了。至今为止,也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学年以后,他对母亲说想回河南了,他离开了金泉学校。今天再去那里,找不到他的档案,找不到他的照片,找不到认识他的老师,和他生命有关的痕迹都没有了。他似乎只有网络了。在广州的现实中,他没有朋友。从前有过,在金泉学校他有个要好的哥们,打架都在一块。那时明明被欺负了,他就帮他。哥们上了初中,他俩也失去了联系。他有个网络好友叫小白,他叫她姐姐。他对她说:“我很闷,我没有朋友,也不会讲话。”下午六点到八点半是他的上网时间,“可是,爸爸妈妈却不允许我去上网,让我用上网的时间多睡会。我觉得这是在禁止我的自游(由)”。“广州很繁华,但我很孤独。”七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