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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隋唐時期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李隆獻＊提要本文旨在探討隋唐─尤其是李唐時期─復仇現象／復仇觀及其與法律的互涉，釐清此一時期復仇觀的實況與遞嬗之跡。全文重點有四：一、略述筆者近年研究復仇觀的相關論著與觀點，說明本文的取材範圍與論析方向。二、省察隋代復仇現象及其與法律的互涉略況，指出隋朝因時代混亂，「為主復仇」最為常見；又因隋文帝重視「孝義」思想，且赦令頻繁，導致復仇風氣盛行。三、透過唐代三個關鍵復仇案例─徐元慶復仇事例與陳子昂議及柳宗元〈駁復讎議〉、張琇兄弟復仇事例、梁悅復仇事例與韓愈〈復讎狀〉─的實際考察，發現：初唐時，官方重視「孝」、「禮」，復仇者非但甚少伏法，且多能得到有司或帝王的嘉勉／獎掖；武后時陳子昂對徐元慶復仇案例的奏議，則成為唐代禮／法爭議的開端，自武后垂拱年間至憲宗元和初年，「法」遂陵越「禮」，成為官方執法的主要考量，當時的幾件復仇案例，復仇者皆遭正法；但民間／社會的輿論始終傾向於同情「孝義」的復仇行為，禮／法的衝突依然存在。憲宗元和年間的梁悅復仇案例，韓愈既上疏論議，提出禮／法衝突時「必資論辯」的論點，柳宗元也批判了陳子昂奏議的重法主張，既反映出中唐士人已意識到禮／法衝突的困境，進而企圖解決，也反映出此一時期儒學孝義思想／意識再次抬頭的境況。四、析論與復仇相關的二則《唐律》，指出唐末「捨律從禮」的執法態度與《唐＊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成大中文學報第二十期2008年4月頁79-110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成大中文學報第二十期80律》「知殺不告」、「禁私和」與流徙刑的實例與略況。關鍵詞：隋唐、復仇、復仇觀、法律、禮／法衝突李隆獻：隋唐時期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81AnAnalyticalStudyofRevengeandtheLawduringtheSuiandTangDynastiesLeeLong-ShienAssociateProfessor,DepartmentofChineseLiterature,NationalTaiwanUniversityAbstractThispaperwilllookatrevenge–boththeconceptofandactualactsof–anditsstandingwithrespecttothelawduringtheSuiandTangdynasties(especiallythelatter)inordertobetterunderstandtheconceptofrevengeduringthisperiodandinrelationtoearlierperiods.Tobeginwith,wewillbrieflyreviewourrecentresearchinthistopicanddiscusssourcesusedforthispaperandthedirectionthediscussionwilltake.WewillthenmoveontoabriefdiscussionoftherelationbetweenrevengeandthelawduringtheSuidynasty.Itwillbeshownthattheinstabilityofthisperiodresultedinafrequentactsofrevengetakenonbehalfofone’smaster(為主復仇).Furthermore,thefrequentpardonshandeddownbyEmperorWengaveaboosttothecultureofrevenge.Next,wewilllookatthreeimportantinstancesofrevengeduringtheTangdynasty:theXuYuanqing(徐元慶)caseandChenZi’ang’s(陳子昂)memorialthereonaswellasLiuZongyuan’s(柳宗元)‘ARebuttalofMemorialonRevenge’(駁復讎議);thecaseofthebrothersZhangXiu(張琇)andZhangHuang(張瑝);andfinallythecaseofLiangYue(梁悅)andHanYu’s(韓愈)‘ABriefingonRevenge’(復讎狀).FromthesecaseswefindthatduringtheearlyyearsoftheTangdynasty,officialsputanemphasisonfilialpiety(孝)andli(禮).Asaresult,onlyinaveryfewcasesweretheperpetratorsofrevengepunished,andinfactinmanycasesofficialsoreventheemperorhimselfwouldheappraiseorrewardsontheperpetrators.Inthisrespect,Chen’streatmentoftheXu成大中文學報第二十期82YuanqingcaseinamemorialsubmittedtotheemperorservedasthestartingpointforthedebatebetweenliandlawduringtheTangdynasty.Duringtheyearsbetween685CEtotheearlyyearsoftheEmperorXian’sreign(806-820),thelawtookpriorityoverliandservedasthemostimportantconsiderationforofficialschargedwithinvestigatingcasesofrevenge.Asaresult,officialshandedoutpunishmentsformanysuchcasesduringthisperiod.Atthesametimethough,astrongsentimentamongthegeneralpopulacetosympathizewithactsofrevengecarriedoutinthenameoffilialpietyandjustice(義)showsthatatensionlawandliontheonehandhadnotdisappeared.WhenthecaseofLiangYuecametolightduringtheEmperorXian’sreign,HanYusubmittedamemorialonjusticearguingthatincasesweretherewasaconflictbetweenthelawandli,“bothmustbetakenintoconsideration”(必資論辯).Meanwhile,LiuZongyuantooktheopportunitytocriticizeChen’searliermemorialforoverlyemphasizingthelaw.ThisshowsthatliteratiofthemiddleTangwereawareoftheconflictbetweenthelawandliandweretryingtocometosomesortofresolutionthereof.Likewise,wecanalsoseearevivalofConfuciannotions(orideology)offilialpietyandjusticeduringthisperiod.Finally,welookatregulationscoveringrevengeintheTangCode(唐律)inordertodiscussthelegalattitudeof“foregoingthelawforli”(捨律從禮)duringtheendoftheTangdynasty,aswellascasesinvolvingtheTangCode’sprohibitionagainstprivatesettlement(禁私和)andthepunishmentofexile.Keywords:SuiandTangdynasties,notionsofrevenge,law,conflictbetweenlaw/li李隆獻：隋唐時期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83隋唐時期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李隆獻一、弁言：本文取材範圍與前賢研究述略「復仇觀」堪稱重要的文化概念，影響中國文化／社會至為深遠。筆者近年來陸續對「復仇觀」進行系列性的探討：〈復仇觀的省察與詮釋─以《春秋》三傳為重心〉，1以先秦至漢初儒家經典為對象，並以跨領域／跨文化的研究方式，探索中國傳統復仇觀與復仇現象，追溯／分析此一觀念起源與確立的過程，指出「復仇」源自「生物性本能」，並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發展為超越「血屬復仇」的「五倫復仇觀」；〈兩漢復仇風氣與《公羊》復仇理論關係重探〉，2則指出《公羊傳》的復仇理論，在兩漢期間實際上並未真正付諸實踐，傳統將東漢盛行復仇歸因於《公羊》復仇學說，其實並不可信，進而指出：東漢以降，尤其是東漢末年盛行復仇，實與東漢整體士風及朝廷的大赦氾濫關係密切，並非源自《公羊》復仇理論；〈兩漢魏晉南北朝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3則指出自西漢至南北朝的復仇觀，在與官方法律互動下，反映出「忠」／「孝」兩種倫理的拉扯。面對私義之「孝」／「禮」與公義之「忠」／「法」等概念，復仇觀在此一時期產生多次變化：漢代，尤其是東漢較傾向於認同復仇；曹魏時期則明訂禁復仇之律以規範復仇行為；南北朝分裂後，南方強調「孝義」倫理，對復仇採寬赦，甚至肯定的態度；北朝則傾向於強調「忠」，透過將「忠」定義為「大孝」的詮釋方式，將「忠」的內涵國家化，1〈復仇觀的省察與詮釋─以《春秋》三傳為重心〉，《臺大中文學報》（臺北：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第22期（2005年6月），頁99-150。2〈兩漢復仇風氣與《公羊》復仇理論關係重探〉，《臺大中文學報》，第27期（2007年12月），頁71-122。3〈兩漢魏晉南北朝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臺大文史哲學報》（臺北：臺灣大學文學院），第68期（2008年5月），頁39-78。成大中文學報第二十期84同時也明令禁止復仇。本文延續上述諸文─尤其是〈兩漢魏晉南北朝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的探討，繼續對復仇觀作歷時性的省察與詮釋，論述時限起自隋文帝開皇元年（581），止於唐哀帝天祐四年（907）禪位梁王朱全忠。資料則以《北史》、《隋書》、《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鑑》等史書所載復仇事例為主；旁及唐、宋文集與法律相關著作，如唐．長孫無忌《唐律疏議》、清．沈家本《歷代刑法考》、清．薛允升《唐明律合編》，並輔以類書，如唐．劉肅《大唐新語》、宋．王溥《唐會要》、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太平廣記》、宋．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元．馬端臨《文獻通考》、明．陶宗儀《說郛》等。4將資料依時代進行歸類分析，參酌前賢研究成果，探討傳統復仇觀5在隋唐三百餘年間的具體樣貌：就此一時期復仇觀的遞嬗、官方的法令規範與執法態度、輿論所反映的復仇觀，以及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相關問題等進行省察與詮釋。前賢就「法律」與復仇關係進行研究者不少，且有相當不錯的成果，如日本學者穗積陳重、桑原騭藏、小野清一郎、日原利國、西田太一郎，大陸學者瞿同祖、周天游、王如鵬、武建敏、邱立波、霍存福，臺灣學者薩孟武、張瑞楠、翁立雪等，筆者已於〈兩漢魏晉南北朝復仇與法律互涉的省察與詮釋〉中有概略性的引介，6茲不複述。與唐代復仇／法律有關的研究，尚有日本．布目潮渢〈白居易の判を通レ4筆者深知以「正史」及其延伸的資料討論復仇的相關問題，其涵蓋面固有不足，唯亦應能相當程度反映知識分子／史書作者對復仇的觀點與態度；若輔以相關資料，如律令、文集、類書、筆記等，作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