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苏轼和北宋的文学理论批评第一节欧阳修的“诗穷而后工”论和梅尧臣的“平淡”论北宋初期柳开、王禹偁、石介一直到欧阳修的诗文革新,主要是反对模仿五代的“时文”和稍后以杨亿、刘筠、钱惟演为代表的崇尚晚唐李商隐的西昆体诗文的。附录:时文,时下流行的文体。旧时对当时科举考试所采用文体的通称。如唐宋时用以称律赋,明清时用以称八股文。西昆体,是以《西昆酬唱集》而得名的。真宗时,杨亿、刘筠、钱惟演等馆阁大臣奉命编书,后题名为《册府元龟》,在这期间他们的唱和诗编集成书。典籍中关于昆仑之西有群玉之山,喻帝王藏书之府。一、欧阳修的文学思想欧阳修《记旧本韩文后》“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嘉佑(宋仁宗年号)二年,知贡举,时士子好为险怪奇涩之文,修痛排抑之,凡为是者皆黜,场屋之习从是遂变。1、“诗穷而后工”《梅圣俞诗集序》中说:“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情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而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为什么“诗穷而后工”?欧阳修的解释是:《薛简肃公文集序》中说:“君子之学,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而常患于难兼也。盖遭时之士,功烈显于朝廷,名誉光于竹帛,故其常视文章为末事,而又有不暇与不能者焉。至于失志之人,穷居隐约,苦心危虑,而极于精思,与其有感激发愤,惟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如唐之刘、柳,无称于事业;而姚、宋不见于文章。”(刘、柳:指刘禹锡、柳宗元;姚、宋:指姚崇、宋璟。唐武则天、玄宗时的宰相。)附录:明许学夷《诗源辨体》卷三十四:“欧阳公云‘非诗能穷人,穷者而后工。’愚谓:穷者,兼贫穷而无显誉者言也。富贵之人,经营应接,无晷刻之暇,其于诗不能工,人皆知之;至若富贵者篇章始成,谄谀之人交口称誉,有显誉者一言偶出,信耳之人同声应合,苟非虚己受益,鲜不为其说惑,此人未易知也。惟贫贱无显誉之人,人得指其瑕疵,造诣未成,则图心横虑,日就月将,无虚声而有实得,是以穷者多工耳。此予身试而实验者。”2、“道胜则文不难自至”《答吴充秀才书》“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于渊泉,无不之也。”3、“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六一诗话》:“梅圣俞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这和刘勰的“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思想是一致的。是对诗歌意境理论的进一步认识。二、梅圣俞的文学思想1、“因事有所激,应物兴以通”《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圣人于诗言,曾不专其中,因事有所激,应物兴以通。自下而磨上,是之谓国风;雅章及颂篇,刺美亦道同。不独识鸟兽,而为文字工。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迩来道颇丧,有作皆言空;烟云写形象,葩卉咏青红;人事极谀谄,引古称辩雄;经营唯切偶,荣利因被蒙。遂使世上人,只曰一艺充,以巧比戏弈,以声喻鸣桐。嗟嗟一何陋,甘用无言终!”2、“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杜挺之忽来因出示之且伏高致辄书一时之语以奉呈》“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林和靖先生诗集序》“其顺物玩情为之诗,则平淡邃美,读之令人忘百事也。”《依韵和晏相公》“因吟适情性,稍欲到平淡。”第二节苏轼的文学思想和创作理论苏轼是个文艺天才,在诗、词、文、书法、绘画等方面都有极高的成就。在宋代诗坛有“苏黄”之称;词是“豪放派”的开山之祖;文居“唐宋八大家”之一;书法列宋代四大家之首(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绘画与同时期的文同一起被称为“文湖州派”。《宋史·苏轼传》“嘉祐二年试礼部,方时文磔裂诡异之弊胜。主司欧阳修思有以救之。得轼刑赏忠厚论,惊喜欲擢冠,多士犹疑其客曾巩所为,但置第二,复以春秋对议居第一。殿试中乙科。后以书见修,修语梅圣俞曰: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苏轼中进士还不到二十岁。一、文学创作的发生论1、“不能不为之为工”他在《南行前集序》中说:“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附录:苏洵《仲兄字文甫说》:“故曰‘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风之文也,非水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2、“有为而作”他在《凫绎先生诗集序》中说:“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3、“了然于心”与“了然于手”他在《答谢民师书》中说:“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之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二、艺术思维与艺术表现论1、“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他在《送参廖师》一诗中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了群动”即是诗人对宇宙间事物发展变化规律可以了解得很清楚;“纳万境”即是诗人可以把现实世界里的种种奇观异景统统摄取到自己的脑海中,供艺术构思时选择、综合之用,作为创造审美意象的素材。2、“诗中有画”他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是对诗歌的形象性特征的强调;“画中有诗”是对审美意味的强调。诗与画是两种不同的艺术门类,画是视觉艺术,诗是语言艺术,各有个性,传统的绘画,都有具体的形象,诉诸审美视觉,故曰“观”;诗歌是语言艺术,是表意的,诉诸人的审美感受,故曰“味”,这是区别;但两者又有相通之处,诗要有形象,画要有意味。这是两者的联系。3、“形”与“神”他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中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淡含精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4、“无法之法”他在《诗颂》中说:“冲口出常言,法度去前规。人言非妙处,妙处在于是。”诗歌的妙处正是在灵活自然脱口而出,不受法度的束缚,这就是“无法之法”(《跋王荆公书》)他在《自评文》中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三艺术风格论1、多种风格并重《书黄子思诗集后》:“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亦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2、简古与澹泊他在《书黄子思诗集后》:“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穠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非余子所及也。”苏辙《追和陶渊明诗引》引东坡语:“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第三节黄庭坚的文学思想和创作理论苏、黄是宋诗转变的关键人物,为一代宋诗开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艺术境界。在苏、黄诗风影响下,宋人高举着“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的旗帜,坚持走自己的繁荣发展之路。在中国文学史上,宋诗是继唐诗之后矗立于诗歌国度的又一座巍峨的诗歌艺术高峰。一、肯定诗歌“忿世疾邪”的怨刺作用他在《胡宗元诗集序》中,赞扬其诗“兴托高远则附于《国风》,其忿世疾邪则附于《楚辞》”,但在《书王知载朐山杂咏后》云:“诗者,人之情性也,非强谏争于廷,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坐之为也。”在《答洪驹父书》中说:“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可也。”二、读书精博,然后可以为诗。《答洪驹父书》中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他在《论作诗文》中说:“词意高胜,要从学问中来尔。”三、“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他在《答洪驹父书》中说:“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惠洪《冷斋夜话》引黄庭坚语:“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附录一:王运熙、顾易生主编的《中国文学批评史》说:“他的所谓‘点铁成金’是取古人之词,加以点化。‘夺胎换骨’是取古人之意,加以形容。”附录二:皎然《诗式》云:偷语最为钝贼,其次偷意,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于阃域中之手。吾示赏俊,从其漏网。金代王若虚说:“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第三节江西诗派的形成与宋代诗话的发展“江西诗派”得名起于吕本中的《江西诗社宗派图》,他以黄庭坚为其祖,下列陈师道、潘大临、谢逸、洪刍等人。江西诗派的形成和发展对宋代的诗话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附录:郭绍虞《清诗话前言》:“但是严格地说,又只能以欧阳修的《六一诗话》为最早的著作。”《六一诗话序》云:“而集以资闲谈也。”宋许顗《彦周诗话》序说:“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记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元方回《瀛奎律髓》崇奉江西诗派,倡“一祖三宗”之说:以杜甫为一祖,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为三宗。一、惠洪的《冷斋夜话》多记北宋元祐间诸大家的诗作及逸事,尤以苏、黄为多,其思想比较接近苏轼的文学思想。论艺术想象云:“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于绳墨哉!”;论艺术眼光云:“山谷云:天下清景,初不择贤愚而与之,然吾特疑端为我辈设”(王国维《人间词话》曾引此句,认为“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论动静关系云:“荆公曰:前辈诗云‘风定花犹落’静中见动意;‘鸟鸣山更幽’动中见静意。”二、范温《潜溪诗眼》范温,字元实,是秦观的女婿,其诗学观属江西诗派,以论诗法为主。1、诗眼所谓“诗眼”即指句法、字法之类,也包括一篇命意之关键所在。如孟浩然诗“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工在淡、滴字”此即诗眼也。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五云:“盛唐句法浑涵,如两汉之诗,不可以一字求;至老杜而后,句中有奇字为眼,才有此句法,便不浑涵。昔人谓石之有眼,为砚之一病。余亦谓句中有眼,为诗之一病。”2、论诗贵识“故学者要先以识为主,如禅家所谓正法眼者。直须具此眼目,方可入道。”“文章论当理不当理耳。苟当于理,则绮丽风花同入于妙;苟不当理,则一切皆为长语。”3、论诗贵悟“识文章者,当如禅家有悟门。夫法门千差万别,要须自一转语悟入,如古人文章直须先悟得一处,乃可通其他妙处。”4、论韵钱钟书《管锥编》自《永乐大典》中录出其论韵的一大段文字:“不俗之谓韵”“潇洒之谓韵”“有余意之谓韵”“且以文章言之,有巧丽,有雄伟,有奇,有巧,有典,有富,有深,有稳,有清,有古。有此一者,则可以立于世而成名矣;然而一不备焉,不足以为韵,众善皆备而露才用长,亦不足以为韵。必也备众善而自韬晦,行于简易闲淡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观于世俗,若出寻常。至于识“者遇之,则暗然心服,油然神会。测之而益深,究之而益来,其是之谓矣。其次一长有余,亦足以为韵;故巧丽者发之于平淡,奇伟有余者行之于简易,如此之类是也。”三、叶梦得《石林诗话》哲宗绍圣四年进士,时年二十岁。徽宗时官至龙图阁直学士,后得罪宦官杨戬罢,卜居湖州弁山石林谷,以“石林”为号。《宋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