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韩非其人《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shuìnán》十馀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评法批儒评法批儒的主要观点:在奴隶制度过度到封建社会的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是代表落后的奴隶主阶级的,是保守落后的,是维护已经落后的奴隶社会的,而法家是代表新兴地主阶级利益的,是前进的,是变革的。西汉后期以后,随着封建统治秩序的稳定,地主阶级日益走向保守和僵化,地主阶级中出现了代表大地主利益和中小地主等不同派别集团,法家往往成了代表下层地主利益坚持改革路线的代表。《韩非子》其书韩非的著作为后人所辑。《汉书·艺文志》著录《韩子》五十五篇,《隋书·经籍志》著录二十卷,张守节《史记正义》引阮孝绪《七录》(或以为刘向《七录》)也说“《韩子》二十卷。”篇数、卷数皆与今本相符,可见今本并无残缺。自汉而后,《韩非子》版本渐多,其中陈奇猷(1917-2006)《韩非子集释》、梁启雄(1900-1965)《韩子浅解》多为今人所重。法家的社会背景西周封建社会遵循两条原则:“礼”和“刑”。礼是不成文法典,以褒贬来控制“君子”即贵族的行为。刑则只适用于“庶人”或“小人”即平民。此即《礼记》所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样做是可行的,因为小国封建社会的结构比较简单。天子、诸侯和大夫都是以血亲或姻亲互相联系着,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处理,遵循的是他们不成文的“君子协定”。这就是说,他们是遵礼而行。天子、诸侯高高在上,不直接与百姓打交道。具体的事情交给大夫们处理,每个大夫统治着自己领地内的百姓。大夫的领地通常都不大,人口也有限。所以贵族们统治他们的百姓,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个人为基础。于是采用刑罚,以保证百姓服从。由此可以看出,在先秦封建社会,人的关系,无论尊卑,都是靠个人影响和个人接触来维持的。周朝的后几百年,封建制度逐步解体。君子和小人的社会区别不再是绝对的了。在孔子的时代,已经有一些贵族丧失土地和爵位,又有些平民,凭着才能和运气,成为社会上、政治上的显要人物。社会各阶级原有的固定性被打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侵略和征服,大国的领土越来越大。为了进行战争,这些国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高度集中的政府,其结果就是政府的机构和功能比以前复杂多了。新的情况带来了新的问题,自孔子以来诸子百家共同努力解决的就是这些问题。可是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多半不够现实,不能实行。各国诸侯需要的不是所谓仁政的理想纲领,而是如何应付新情况的现实方法。当时有些人对现实的实际政治有深刻的理解,如果他们的建议行之有效,他们往往就成为诸侯相信的顾问,这样的顾问就是所谓的“法术之士”。他们之所以称为法术之士,是因为他们提出了治理大国的法术。这些法术把权力高度集中于国君一人之手。他们说这些法术就是愚人也能懂会用。照他们所说,国君根本不需要是圣人或超人,只要忠实地执行他们的法术,哪怕仅有中人之资也能治国,并且治得很好。还有些“法术之士”更进一步,将他们的法术理论化,作出理论的表述,于是构成了法家的思想。由此可见,法家思想与法律、审判并无多大联系。用现代的术语说,法家所讲的是组织和领导的理论和方法,属于政治学、管理学的范畴。有谁若想组织民众,充当领袖,就会发现法家的理论与实践仍然很有教益,很有用处,但是有一条,就是他走的可能是极权主义的路线。法家代表人物有:管仲、李悝(kuī)、商鞅、申不害、慎到、韩非等评法批儒时期被硬拉入法家名单的人物有:荀子、王充、范缜、柳宗元、刘禹锡、刘知几、沈括、陈亮、李贽、王夫之、龚自珍、魏源、严复、章太炎当时认定法家人物,依据的标准是:唯物主义、反对儒家韩非:法家的集大成者在韩非以前,法家已经有三派。一派以慎到为首,推崇“势”(权力威势)。另一派以申不害为首,强调“术”(政治手腕)。再一派以商鞅为首,最重视“法”(规章制度)。韩非认为,这三者都不可缺少。《八经》篇云:“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则不非,鬼则不困。”(明主像天,因为他依法行事,公正无私。明主又像鬼,因为他有用人之术,用了人,人还不知道是怎么用的。这是术的妙用。)他还有权威、权力以加强他的命令的力量,这是势的作用。三者“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定法》)如何实施君主的权力?韩非提出:“明主之所道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二柄》)二柄之所以有效,是由于人性趋利而避害。韩非说:“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八经》)韩非像他的老师荀子一样相信人性是恶的,但是他又与荀子不同。荀子强调人为,以之为变恶为善的手段。他对善有相当强烈的兴趣和追求。韩非则对此不感兴趣。在韩非和其他法家人物看来,正因为人性是人性的原样,法家的治道才有效。法家提出的治国之道,是建立在假设人性是人性的原样,即天然的恶,这个前提上;而不是建立在假设人会变成人应该成为的样子,即人为的善,这个前提上。韩非的理论相当深刻。他看问题,比儒墨两家透彻。在他看来,儒墨两家鼓吹的“贤人政治”,根本就靠不住。世袭的君主,能保住中等水平就不错了。实际的情况,只怕是一代不如一代。当然,儒墨两家主张领导人德才兼备,愿望不能说不好。问题是这样一种理想,不要说君主的时代做不到,就连民主的时代也未必就能做到。韩非眼中的“仁”《内储说上》:魏惠王谓卜皮曰:“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显学》: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韩非眼中的“义”《外储说右下》: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于是出威令,诛大臣,君曰:“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归之。处期年,子罕杀宋君而夺政。《外储说左上》: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zì大块肉),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非仁、非义,重计、重利《饰邪》:君臣异心,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害身而利国,臣弗为也;害国而利臣,君不为也。《备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外储说左上》:夫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每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nòu锄草)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畤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法家的“冷酷无情”《备内》: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chān)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弑主也。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嫡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死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为后而子为主,则令无不行,禁无不止,男女之乐不减于先君,而擅万乘不疑,此鸩毒扼昧(阴谋杀害)之所以用也。《二柄》:昔者韩昭侯醉而寝,典冠者见君之寒也,故加衣于君之上,觉寝而说,问左右曰:“谁加衣者?”左右对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与典冠。其罪典衣,以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为越其职也。非不恶寒也,以为侵官之害甚于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守业其官所言者贞也,则群臣不得朋党相为矣。《外储说右下》:秦大饥,应侯请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枣栗,足以活民,请发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果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一曰:“令发五苑之蓏(luǒ)、蔬、枣、栗,足以活民,是使民有功与无功互争取也。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放弃发苑活民的提议)。”法家的历史哲学中国人尊重过去的经验,这个传统也许是出自占压倒多数的农业人口的思想方式。农民固定在土地上,极少迁徒。他们耕种土地,是根据季节变化,年复一年地重复这些变化。过去的经验足以指导他们的劳动,所以他们无论何时若要试用新的东西,总是首先回顾过去的经验,从中寻求先例。这种心理状态,对于中国哲学影响很大。所以从孔子的时代起,多数哲学家都是诉诸古代权威,作为自己学说的根据。孔子的古代权威是周文王和周公,墨子诉诸传说中的比文王、周公早一千年的禹,孟子走得更远,回到尧、舜时代,比禹还早。道家诉诸伏羲、神农的权威,据说他们比尧、舜还早若干世纪。他们虽然分属各家,但是都同意这一点,就是人类黄金时代在过去,不在将来。自从黄金时代过去后,历史的运动一直是逐步退化的运动。因此,拯救人类,不在于创新,而在于复古。法家是鲜明的例外。他们充分认识到时代变化的要求,又极其现实地看待这些要求。他们虽然也承认古人淳朴一些,有德一些,然而他们认为这是由于物质条件使然,不是由于任何天生的高尚道德。照韩非的说法是,古者“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五蠹》)由于这些全新的情况和问题,韩非认为,只有用全新的方案才能解决。只有愚人才看不出这个明显的事实。韩非用“守株待兔”作比喻,说明这种愚蠢。韩非之前的商鞅已经说过类似的话:“民道弊而所重易也;世事变而行道异也。”(《商君书·开塞》)这种把历史看作变化过程的观点,在现代人看来,不过老生常谈。但在当时,实在是一种革命性的观点。法家的“现实主义”法家与其他三家的区别在于:儒墨道都有历史使命,法家只有现实使命。法家是现实主义者,也是忠君-爱国主义者,他只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辅佐君主,使国家强盛,其他的不管。为了国家的强盛,他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他可以把人民当刍狗。《说难》:弥子名瑕,卫之嬖大夫也。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教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