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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公傳《史记·扁鵲倉公列傳》【题解】本文节选自《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据中华书局《史记》校点本排印。《仓公传》记述了仓公一生重要的医事活动，并详细收录了仓公诊病的二十五则诊籍，记载了病人的姓名、贯里、职业、病状、诊断、病理分析与治疗预后等内容，为后世医案、病史之先河。其中有成功的经验总结，也有误诊误治的差错。说明仓公具有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这些医案都是研究我国古代医学的珍贵文献。最后一段司马迁的评述，对扁鹊、仓公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对当时的封建统治者则愤慨不满，寄寓了作者的愤世嫉俗之言。【原文】太倉公者，齊太倉長⑴，臨淄⑵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醫方術。高后八年⑶，更受師同郡元里公乘陽慶⑷。慶年七十餘，無子，使意盡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及藥論，甚精。受之三年，為人治病，決死生多驗。然左右行游諸侯，不以家為家，或不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注释】⑴太仓：国家储粮的大仓。长：主管人。⑵临淄：齐国都城。今山东临淄。⑶高后八年：前180年。高后，汉高祖刘邦之妻吕雉。其子刘盈（惠帝）死后，她临朝专政八年。⑷元里：齐地名。公乘：秦汉时爵位名，为第八爵。据《通志·氏族略》，此乃以爵为氏者。按，仓公先从淄川唐里公孙光学医，后更从公乘阳庆学。【译文】太仓公，是齐国的太仓长，临淄人，姓淳于，名叫意。年轻时喜好医药方术。高后八年，又拜同郡元里公乘阳庆为师学习。公乘阳庆七十多岁了，没有儿子，让淳于意全部抛弃他的旧方，又全部把秘方传给他，传黄帝、扁鹊的脉书，五色诊病的方法，预后病人的死生，决断疑难病症，确定可治与否，以及药论等，非常精要。淳于意向公乘阳庆学习三年，给人治病，决断死生多有效验。然而他常常四处游走于各诸侯国，也不把家当作家，有时不能给人治病，病家多有怨恨他的。【原文】文帝四年中，人上書言⑴意，以刑罪當傳西之長安⑵。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子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⑶！”於是少女緹縈傷父之言，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⑷。妾切痛死者不可復生而刑者不可復續。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願入身為官婢，以贖父之刑罪，使得改過自新也。書聞，上悲其意，此歲中亦除肉刑法。【注释】⑴言：告发。⑵以：因为。传：押解，递解。之：到。⑶子：《礼记曲礼下》注：“言子者，通男女。”缓急：紧急。偏义复词。⑷坐法：因犯法而获罪。当刑：判肉刑。为动用法，为父亲的话儿悲恸。古代妇女的卑称据《汉书刑法志》，孝文帝继位十三年，除肉刑三（黥、劓、剕）。【译文】汉文帝四年，有人上书告发了淳于意，因犯罪判刑要向西押解到长安。淳于意有五个女儿，跟随着哭泣。意发怒，骂道：“生女儿不生儿子，紧急的时候没有能使用的人！”于是他的小女儿缇萦为父亲的话儿悲伤，就随父西行。给皇帝上书说：“我的父亲做官，齐国中称道他廉洁正直，现在犯法判了肉刑。我深切哀痛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而受了肉刑的人的肢体不能再接续，即使想改过自新，其途径无从知道，最终也无法达到。我愿入身做官府的奴婢，来抵消父亲的刑罪，使他能够改正过错重新做人。”此书被皇上闻之，皇上怜悯她的孝心，这一年废除了原来的肉刑法。【原文】意家居，詔召問所為治病生死驗者幾何人，主名⑴為誰。臣意對曰：齊郎中令循病，衆醫皆以為蹷入中而刺之。臣意診之，曰：“湧疝也，令人不得前後溲⑵。”循曰：“不得前後溲三日矣。”臣意飲以火齊湯⑶，一飲得前溲，再飲大溲，三飲而疾愈。病得之內⑷。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脈時，右口⑸氣急，脈無五藏氣，右口脈大而數。數者中下熱而湧，左為下，右為上，皆五藏應，故曰湧疝。中熱，故溺⑹赤也。【注释】⑴主名：病主之名。⑵前后溲：即大小便。⑶火齐汤：方剂名，主清火。齐，同“剂”。⑷内：指行房事过度。⑸口：寸口。⑹溺：同“尿”。表动作行为发生的原因。译作“……的原因”。【译文】淳于意在家居住，皇帝下令召请问他所诊治的病人或死或生有效验的共多少人，病人是谁。淳于意回答说：齐国郎中令循患病，众医都认为是蹷入中而给他针刺。我诊察他的病情后，说：“这是涌疝，使他不能顺利大小便。”循说：“不能顺利大小便三天了。”我用火剂汤给他服用,服用一次就能小便，服用两次就能大便，服用三次就痊愈了，此病得之于房劳过度。知道循患病的原因是，诊他的脉象时，右手寸口气急，脉象没有五脏之气，右手寸口脉大而数。脉数中下热而上涌，左边为下，右边为上，都没有五脏之气，所以是涌疝。中热，所以溺赤红。【原文】陽虛侯相趙章病，召臣意。衆醫皆以為寒中，臣意診其脈曰：“迵風⑴。”迵風者，飲食下嗌而輒出不留。法曰“五日死”，而後十日乃死。病得之酒。所以知趙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脈，脈來滑，是內⑵風氣也。飲食下嗌⑶而輒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為前分界法。後十日乃死，所以過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實，中藏實故過期。師言曰：“安穀者過期，不安穀者不及期。”【注释】⑴迵气：风邪遍入五脏之病。⑵内：同“纳”。受纳。⑶嗌：咽喉。【译文】阳虚侯相赵章患病，来召请我。众医生都认为是寒中，我诊察他的脉象后说：“是迵风。”迵风，饮食下到咽喉就排出。诊法说“五日死”，以后赵章十日才死。此病得之于饮酒过度。我知道赵章患病的原因是，我诊他的脉，脉象滑，这是受纳了风气。饮食下到咽喉就会排出，诊法说五日会死，这都是以前的分界法。赵章十日后才死，超过期限的原因是，此人喜好吃粥，所以中脏充实，中脏实所以超过期限而死。老师说过：“受纳水谷就会超过期限，不能受纳水谷就会不到期限而死。”【原文】齊中大夫病齲齒，臣意灸其左大陽明脈⑴，即為苦參湯，日嗽⑵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⑶。得之風及臥開口，食而不嗽。【注释】⑴左大阳明脉：《证类本草》引此作“左手阳明脉”。《素问·缪刺论》：“龋齿，刺手阳明。”⑵嗽：通“漱”。下同。⑶病已：病愈。【原文】淄川王美人懷子而不乳⑴，來召臣意。臣意往，飲以莨菪藥一撮⑵，以酒飲之，旋乳。臣意復診其脈，而脈燥。燥者有餘病⑶，即飲以硝石一齊⑷。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⑸。【注释】⑴淄川王：此指齐悼惠王之子刘贤，汉文帝十六年受封。淄川，西汉封国名，今山东寿光一带。美人：汉代嫔妃的称号。乳：谓产子。⑵莨菪：药名，有解痉镇静作用。⑶“燥者”句：脉燥者为邪实有余之病。此指产后瘀血留滞。⑷硝石：药名，即朴硝。能破瘀通滞。齐：同“剂”。⑸豆：指豆盘大的瘀血块。《扁鹊仓公传汇考》称：“此所言豆，盖礼器之豆，而非五谷之豆。…此证产后恶露留滞，故以硝石下之，当豆大之瘀块五六枚出。若谓为菽五六粒，则去血甚少。”【译文】齐国的中大夫患了龋齿，我灸他的左手阳明脉，随即制作了苦参汤，每天取三升漱口，经过五六天病愈，此病得之于受了风邪，以及睡觉时张口和饭后不漱口。淄川王的美人怀孕而难产，来召请我。我前往诊治，给她服用一撮莨菪药，用酒来服药，随即产子。我又诊她的脉象，而脉燥。脉燥主邪实有余病，又给他服用一剂硝石。排出瘀血恶露，血如豆盘，大约有五六块。【原文】齊王黃姬兄黃長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見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⑴，君要脅痛⑵，不可俛仰⑶，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腎⑷。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腎濡⑸，此所謂“腎痺”也。【注释】⑴往：以往，过去。《公羊传·桓公六年》疏：“凡人为方至为来，已过为往。”⑵要：同“腰”。脅：“脇”的异体字。⑶俛：“俯”的异体字。⑷濡肾：侵染肾脏。⑸客肾濡：正义云：“病方客在肾，欲溺，肾也。”意为病正侵入肾脏，因而影响小便。《灵枢·经脉》云：足少阳肾经受伤，“实者闭癃，虚者腰痛。”谓肾居腰背，主二阴，故此肾闭之证为腰脊痛，小便闭。【原文】宋建曰：“然，建故有腰脊痛⑴。往四五日，天雨，黃氏諸倩見建京下方石⑵，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復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見其色，太陽色亁，腎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⑶，故以往四五日知其發也。臣意即為柔湯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癒。【注释】⑴故：通“固”。确实。⑵倩：女婿。《方言》卷三：“东齐之间，婿谓之倩。”京：谷仓（大而圆）。⑶太阳色干：太阳部位之面色枯。其位在眼眶外后方即颞颥。肾部句：意为肾部上至交界处与腰肾以下部位的面色干枯四分左右。《灵枢五色》云：“中央者，大肠也。挟大肠者，肾也。”“五脏次于中央，六腑挟其两侧。”【译文】齐王黄姬的兄长黄长卿家设酒宴请客，请了我。客人都入座，还未上食。我看到王后的兄弟宋建，就告诉他说：“你有病，过去四五天，您的腰脇疼痛，不能俯仰，又不能顺利小便。不赶快治疗，病就要侵染肾脏。趁着它还未侵入五脏，抓紧治疗。你的病现在正在侵入肾脏，造成小便不通畅，这就是所说的肾痺。”宋建说：对。我的确有腰脊疼痛。四五天前，天下雨，黄氏的几个女婿看见我家谷仓下的方石，就摆弄它，我也想仿效他们，学他们摆弄石头却不能举起来，就又放下它。晚上，腰脊疼痛，小便不畅，至今不愈。”宋建的病得之于好强持重物。我知道宋建得病的原因是，我观察他的面色，太阳部位的颜色干枯，肾部上至边界处与腰肾以下部位的面色干枯四分左右,因此知道他在四五天前发病。我给他制作了柔汤让他服用，十八天左右病就好了。【原文】臨淄氾里⑴女子薄吾病甚，衆醫都認為寒熱篤⑵，當死，不治。臣意診其脈，曰：“蟯瘕。⑶”蟯瘕為病，腹大，上膚黃麤⑷，循之戚戚然⑸。臣意飲以芫華⑹一撮，即出蟯可數升，病已，三十日如故。。【注释】⑴氾里：地名。⑵寒热笃：寒热交错严重。⑶蛲瘕：腹中寄生虫引起的结块。⑷麤：“粗”的异体字。⑸戚戚然：皱缩不展的样子。戚戚，同“蹙蹙”。⑹芫华：即“芫花”。中药名。华,同“花”。【原文】病蟯得之於寒濕，寒濕氣宛篤⑴不發，化為蟲。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脈，循其尺，其尺索刺麤⑵，而毛美奉髪⑶，是蟲氣也。其色澤者，中藏無邪氣及重病。【注释】⑴宛笃：郁结。宛，通“郁”。⑵尺所刺麤：尺部皮肤粗糙。⑶毛美奉发：毛发枯焦蜷曲，是营血失养所致。《医说》引作“毛焦拳发”，义胜可从。【译文】临淄氾里的女子薄吾病得很重，众医生都认为是寒热错杂严重，当死，不能治疗。我诊察她的脉象后说：“这是蛲瘕。”蛲瘕形成的病，腹部膨大，皮肤黄粗，抚摸它皱缩不展。我给她服用一撮芫花，随即排出几升蛲虫，病愈，三十天恢复健康。患蛲病得之于寒热错杂，寒热之气郁结不发，化为蛲虫。我知道薄吾患病的原因是，诊察她的脉象，循摸她的尺部，她的尺部皮部粗糙，毛发枯焦蜷曲，这是虫气的表现。病人的颜色润泽，说明脏腑无邪气和重病。【原文】齊王侍醫遂病，自練五石⑴服之。臣意往過之，遂謂意曰：“不肖⑵有病，幸診遂也。”臣意卽診之，告曰：“公病中熱。論曰：‘中熱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爲藥精悍，公服之不得數溲，亟勿服。色將發臃⑶。”遂曰：“扁鵲曰：‘陰石以治陰病，陽石以治陽病。’夫藥石者有陰陽水火之齊⑷，故中熱，即爲陰石柔齊治之；中寒，即爲陽石剛齊治之。”【注释】⑴练：通“炼”。五石：又叫“五石散”。包括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⑵不肖：不贤，不才。自谦之词。⑶臃：毒疮，脓疮。⑷齐：同“剂”。阴石，指寒性矿物药；阳石，指热性矿物药。此句当为”阴石以治阳病，阳石以治阴病。“【原文】臣意曰：“公所論遠矣。扁鵲雖言若是，然必審診，起度量，立規矩，稱權衡⑴，合色脈表裏有餘不足順逆之法，參其人動静與息⑵相應乃可以論。論曰：‘陽疾處內、陰形應外者，不加悍藥⑶及鑱石。’夫悍藥入中，則邪氣辟⑷矣，而宛氣⑸愈深。【注释】⑴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即符合标准法度。度量、规矩、权衡，分别指计量长短容器的单位，画圆画方的器具，秤杆称砣。⑵息：脉息，脉象。⑶悍药：性味猛烈的药。⑷辟：聚积。⑸宛气：郁结之气。【原文】診法曰：‘二陰應外、一陽接內者，不可以⑴剛藥。’剛藥入則動陽，陰病益衰，陽病益箸⑵，邪氣流行，爲重困於俞⑶，忿發⑷爲疽。”意告之後百餘日，果爲疽發乳上，入缺盆⑸，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