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娃娃瘟疫》:一部关注人类生存的书当今美国,拉美裔人口增长迅速,已成为最大的少数种族,占到总人口的14.2%,超过黑人两个百分点。构成美国拉美裔人口的主体是墨西哥移民及其后裔,每100个美国人当中,有9人是墨西哥裔。由于跨越边境的便利,美国墨西哥裔人口高速增长的趋势还会持续。拉美裔美国文学特别是墨西哥裔美国文学也乘势发展,使当代美国文学的版图发生显著变化。如果说20世纪上半叶用英语写小说、诗歌和戏剧并有建树的拉美裔美国人是凤毛麟角,最近30年拉美裔美国文学则进入了一个繁荣时期。来自南加州的亚历杭德罗?莫拉莱斯(AlejandroMorales,1944年-)即当代墨西哥裔美国主要作家之一。莫拉莱斯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以东的蒙特贝罗,父母均为墨西哥移民。他受过良好教育,现为加州大学欧文分校西班牙/葡萄牙语系教授。莫拉莱斯能娴熟地使用西班牙语和英语进行文学创作。实际上,他的文学生涯是从写西班牙语小说开始的。莫拉莱斯在出版了三部西班牙语小说后开始用英语发表作品。《制砖的人们》(TheBrickPeople,1988年)是其第一部英语小说,取材于作家上一辈人的生活,表现了早期墨西哥移民克服重重困难,在美国艰难立足的那一段历史。这部小说从墨西哥裔美国人的角度通过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重构早期墨西哥移民生活史,同时也强调了墨西哥人对美国特别是南加州的发展和繁荣所作的贡献。这一思想在他的代表作品《布娃娃瘟疫》(TheRagDollPlagues,1992年)里得到了进一步发挥。《布娃娃瘟疫》是一部“实验性小说”,描写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发生的瘟疫,时间跨度很大。小说分为三卷,生活在不同时期的三位叙述者均取名为格雷高利奥/格雷戈里。第一卷的故事发生在18世纪末的墨西哥。主人公格雷高利奥?雷维尔塔斯是西班牙王国御医团最年轻的主任。1788年,他被派往被称之为新西班牙的美洲新大陆,协助新西班牙总督改善殖民地墨西哥的医疗状况。格雷高利奥抵达墨西哥城,墨西哥南方爆发了一场“布娃娃”瘟疫,三个月里吞噬了几千人的生命。之所以称之为“布娃娃”瘟疫,是因为“‘布娃娃’瘟疫丢下的尸体摸上去像是布娃娃。尸体不像正常死亡那样发硬,而是像个酒囊一样软软的”。感染上“布娃娃”瘟疫的最初病症是手指和脚趾肿大,三五天后发红,不久肌肉和骨头化成脓水,四肢很快烂掉,最后蔓延到躯体。“布娃娃”瘟疫是不治之症,人们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及早截肢,以阻挡脓水蔓延,延缓几个月的生命。强烈的使命感促使格雷高利奥很快投入防治工作。经过三年的努力,疫情有了缓解。就在这时,新西班牙总督的墨西哥裔妻子玛丽塞拉染上了“布娃娃”瘟疫。玛丽塞拉有身孕在身,格雷高利奥设法救下孩子莫尼卡,玛丽塞拉却不治身亡。莫尼卡的诞生标志着瘟疫的消失,从此不再有病例报告。《布娃娃瘟疫》第二卷的故事场景从18世纪末的墨西哥城转换成20世纪70年代中期美国加州洛杉矶以东一个名叫德里的西班牙语居民区,叙述者格雷戈里?雷维尔塔斯是一位年轻的墨西哥裔美国人,在圣安娜市医疗诊所当外科医生。格雷戈里在奥兰治县剧院与“完美、漂亮”的年轻女演员桑德拉邂逅,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两人开始计划甜蜜的生活时,他发现桑德拉是血友病病人,稍有不慎,身上弄破了什么地方就会出血不止。桑德拉怀孕四个月后突然大出血,送到医院抢救,结果大人脱离了危险,孩子却没能保下来。除了血友病,桑德拉还患上了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在多次输血过程中,又染上了艾滋病。人们对桑德拉的态度顿时发生了巨大变化,奥兰治县剧院从项目主管到演员都不愿和她在一起工作。即使在医院里,医生护士都与她保持着距离,不愿进她的病房。桑德拉接受别人建议决定去墨西哥,尝试印第安传统疗法。在墨西哥,桑德拉感受到了人间温暖,她沐浴在爱的阳光下,精神上得到抚慰。从墨西哥回美国后,格雷戈里和她父母精心照顾她,社区的墨西哥裔朋友也伸出援助之手,主动来看护她。不久桑德拉离开了人间。《布娃娃温疫》第三卷故事地点设置在“跨国空间”的拉美克斯(LAMEX),该词是洛杉矶与墨西哥的缩写,时间是21世纪下半叶。这时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建立了三国联盟,墨西哥与美国之间的边界已经不复存在,洛杉矶至墨西哥城之间建有超音速旅行通道。加州的人口组成发生了巨大变化。至2020年,居住在洛杉矶的墨西哥裔美国人就已达2500万。而洛杉矶以东主要是亚裔居住区,有几百万来自中国大陆的移民。主人公格雷戈里的专业是医学生物环境遗传学,担任“拉美克斯健康走廊”研究中心主任,他在洛杉矶和墨西哥城两地都有办公室。莫拉莱斯笔下的未来世界并不美好:由于人类废物不断增加,生存环境遭到毒化,整个地球在经历一场生态灾难。离海岸100英里外的太平洋深处长出三块庞大的污秽物,其体积不断增长,散发的有毒气体威胁着地球居民的生存。墨西哥城终日被烟雾笼罩,偶尔看见蓝天,人们会不上班,和家人庆祝蓝天,像美国人过感恩节那样感谢上苍。故事开始时,格雷戈里接到报告:圣地亚哥地区爆发瘟疫,几小时内已有五百人丧生。染病的人先是感到头昏乏力,随后呼吸困难,肺部血管充血,使胸腔膨胀,同时全身红一块青一块,发病三四天后心脏或肺叶破裂,无药可治。瘟疫这头“人造怪兽”四处游荡,杀人无数。格雷戈里在圣地亚哥海军基地给三国联盟军团士兵做体检时无意中发现一位墨西哥军人的血液像是得了白血病,但身体很健康。他随后进行试验,证实来自墨西哥城的墨西哥人适应了恶劣的生存环境,他们的血液发生了千年一遇的生物大突破,具有神奇疗效。洛杉矶随后爆发瘟疫,夺去了数以千计的白人和日本人的生命。三国联盟理事会采用格雷戈里的疗法,给病人输墨西哥人的血,使很多病人起死回生脱离危险。自有史以来,瘟疫始终伴随着人类,构成人类生存状态的一个部分。时至科技发达的今日,我们仍然面对非典、艾滋病、禽流感的威胁。莫拉莱斯引导读者去思考发生瘟疫的原因,他说:“《布娃娃瘟疫》主要是关于疾病的来源: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它们会回来?我们认为已经解决了问题,但它们又出现了。我觉得这与经济和社会状况大有关系。”莫拉莱斯试图在瘟疫与经济和社会状况之间建立起联系。在小说第一卷,格雷高利奥初到墨西哥城,发现该城市不仅肮脏而且堕落:“城市的堕落到处显而易见。”最典型的例子是格雷高利奥在去医院途中路过妓院区,那里的肮脏场面不堪入目。经过三年努力,墨西哥城变得比较清洁安全,罪犯得到惩罚,妓院被关闭,瘟疫最后神秘消失。第二卷提及越南战争以美国失败而结束,1975年4月美国放弃驻西贡大使馆,电视里播放最后撤离的美军蜂拥挤上最后一批直升飞机的镜头。莫拉莱斯以越南战争的失败为背景,讲述桑德拉感染艾滋病的故事,隐含了社会批评的用意。第三卷则直接点明爆发瘟疫的原因是环境污染。苏珊?桑塔格指出:瘟疫的大规模发生,“不只被看作是遭难,还被看成是惩罚”,“瘟疫总被看作是对社会的审判”。《布娃娃瘟疫》向读者揭示:瘟疫的流行是一个表象,它说明人们所生存的社会出了毛病。在莫拉莱斯的作品中,对现实的描绘往往交织着幻想。莫拉莱斯在《布娃娃瘟疫》的扉页称该作品为“历史与想像之作”,书中奇幻的成分并不突兀,显得十分自然。第一卷里格雷高利奥抵达墨西哥城当晚做了一个梦,梦境中见到一个名叫达米安爸爸的老人和一个名字也叫格雷高利奥的年轻人,他们后来在不同场合现身。按照莫拉莱斯的说法,他们俩“逃脱了时间的参数”,是来自未来的“计算机幽灵”。从时间上看,《布娃娃瘟疫》的故事发生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个不同时期,“计算机幽灵”达米安爸爸和格雷高利奥/格雷戈里的频频现身,模糊了时间的界限,使小说具备一种魔幻现实主义所特有的现实感。美国不少其他少数族裔作家的作品将焦点聚集到同化进程以及作为结果而发生的文化冲突和个性危机,如非裔作家莫里森的《最蓝的眼睛》描写了白人文化对黑人心灵的侵蚀,华裔作家汤亭亭的《女勇士》讲述了女主人公在中美两种文化冲撞下的成长故事。而莫拉莱斯没有遵循一般少数族裔文学的套路去表现同化进程和文化冲突,目前他正在创作一个“异托邦”三部曲(TheHeterotopianTrilogy),第一部《等待发生》(WaitingtoHappen,2001年)已出版。三部曲的女主人公克鲁丝是墨西哥人,她生于美国,在墨西哥上小学和中学,后来又回到美国接受高等教育。“她是一个真正跨越国界的女子,学会了不偏不倚地去热爱两个国家”。墨西哥裔美国文学中存在淡化文化冲突的倾向,究其根源,一是因为墨西哥原为西班牙殖民地,天主教影响很大,而西班牙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同属西方文化,两者融合并无多大困难。二是因为墨西哥人身体内流着印第安人的血,他们的祖先印第安人在美洲大陆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在西班牙殖民者到来之前,阿兹台克帝国盛极一时,而今日美国的德克萨斯州、新墨西哥州和加利福尼亚州原本属于墨西哥,墨西哥战争(1846年-1848年)之后才被并入美国领土。在某种意义上,墨西哥移民是回归到祖先的土地上来,对美国并不感到陌生。阿兹台克帝国使“墨西哥裔美国人享有一种本土感和历史延续感”。从现实角度看,每年有数十万墨西哥人以合法及非法途径越过边境来美国,大多墨西哥移民干的都是一些重活、脏活、累活,劳动强度大,收入低,他们所面临的挑战是如何维持生计,能够在美国生存下来。莫拉莱斯的《制砖的人们》在满足最基本的物质需求层次上表现墨西哥移民在美国生存这一主题,具有现实意义和当下性。《布娃娃瘟疫》涉及到瘟疫、环境污染等有关人类生存的议题,显然超越了其他少数族裔作家所津津乐道的文化冲突主题的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