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期张美丽:新奇可爱——韦庄诗的典故运用127新奇可爱——韦庄诗的典故运用张美丽(大连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622)摘要:韦庄是唐末诗坛上的一位重要作家,他的诗在艺术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中,在典故的运用上也具有较高的艺术性。韦庄诗中的典故根据所表达的情感内容的不同,可以分为思乡之情等五大类。这些典故通俗易懂、浅显明了,而“新奇可爱”是其最重要的特色。关键词:韦庄诗;典故运用;新奇;可爱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1076(2009)03—0098—04韦庄诗在唐末诗坛占有重要地位,他的诗在艺术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在使事用典方面也具有较高的艺术性。使事用典是中国古代文人经常运用的一种抒情策略。“诗写性情,原不专恃数典,然古事已成典故,则一典已自有一意,作诗者借彼之意,写我之情,自然倍觉深厚,此后代诗人不得不用书卷也。”[1](P1314)韦庄诗中也使事用典,典故的类型按其内容可分为神话传说典故、历史故事典故和名篇美句典故。韦庄诗中用得较多的是历史故事典故。这些典故是在历史事件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当下事件、情状或环境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作者借助历史与现实在相似性基础上的相互映照,来表现一定的思想与情感,并能达到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韦庄诗中运用典故的特点是通俗易懂、浅显明了,而“新奇可爱”是其最重要的特色。韦庄诗中既有神话传说典故,也有名篇美句典故,但用得最多的是历史故事典故,尤其多用魏晋之际历史人物之典。在运用历史故事典故时,韦庄诗的特点是将历史人物直接引入诗中。他引入诗中的历史人物有屈原、范蠡、吕安、张骞、谢庄、李陵、苏武、韩信、张衡、诸葛亮、卓文君、刘琨、潘岳、陆机等等。据笔者统计,所引在三次及三次以上的历史人物及其次数分别是:刘桢、向秀各3次,刘伶、嵇康各4次,张翰5次,阮籍7次,王粲8次。这些历史人物直接出现在他的诗中,成为他自我的表现。也就是说,韦庄把历史人物的典故应用于诗中,借隐喻来表现自己所感到的各种意象,用历史典故将自己形象化。历史典故的作用是将诗人本身的经验与过去的史实相对比,通过过去的史实直接或间接地描写现在的自我。将历史人物引入诗中有一个好处,即通过与历史人物共同点的类比,不仅能贴切地显现自己的处境,而且能充分地表达自身的情感。魏晋之际,也是被历史学家称为乱世的时代,士人的遭遇也极为悲惨,在时代特征及士人命运两个方面都与唐末有很大的“相似性”,诗人通过这种相似的相互映照,来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根据典故所表达的情感内容,可将它们分为以下五类。一是以王粲思乡之典来写自己的思乡之情。王粲是汉末建安时期的一位著名诗人,韦庄与王粲有相似的人生经历。他们都生逢乱世,王粲生逢汉末群雄纷争、天下大乱之际,其时“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诗》);韦庄身处唐末,先逢农民起义,后遇军阀混战,社会动荡不安。他们都有避乱和流寓漂泊的经历。王粲避乱流寓荆州,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同上)。后依刘表但不被重用,写下了著名的《登2009年9月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Sept.2009第3期JournalofYili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Edition)No.3收稿日期:2008-10-24作者简介:张美丽(1976—),女,陕西府谷人,大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第3期张美丽:新奇可爱——韦庄诗的典故运用99楼赋》。赋中“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一节,写他看见异乡风物之美而引起的思乡怀土之情,特别深切感人。韦庄也为躲避战乱而漂泊江南,曾依周宝幕府,同样不受重用。正是由于有相似的人生经历,韦庄在诗中多处自比为王粲,在历史上找到了自己的知音。韦庄诗中王粲之典是用得最多的,共有八处。韦庄不仅直接引王粲入诗,而且自比为王粲。如《江上逢故人》:“来时旧里人谁在,别后沧波路几迷。江畔玉楼多美酒,仲宣怀土莫凄凄。”“来时”和“别后”的询问中潜藏着的是诗人心头的思乡之情。作者运用王粲怀乡之典故,更增加了这首诗的感伤情味。再如:“不须更作悲秋赋,王粲辞家鬓已凋”(《早秋夜作》)、“东阳虽胜地,王粲奈思归”(《婺州和陆谏议将赴阙怀阳羡山居》)、“王粲不知多少恨,夕阳吟断一声钟”(《春云》)等。诗人借王粲离乡漂泊的酸楚抒发自己忧伤的思乡情结。这种情感寻找到了历史上的契合点:“独倚斜晖忆仲宣”(《洛北村居》)、“可堪重倚仲宣楼”(《江边吟》)。这些典故的运用,超越了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收到了虚实相生、以少总多的美学效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其弟韦蔼概括韦庄的一些诗,称之为“王粲伤时之制”(《浣花集序》)。韦庄于流寓的乡思之苦中,还想到了另外一位历史人物——庾信。“地壮孙权气,云凝庾信愁。”(《润洲显济阁晓望》)“庾信愁”表达的是作者自己与庾信异代而同悲的乡关之思和漂零之苦,但韦庄的乡思与庾信的乡思有很大的不同。韦庄的乡思是因战乱而流离他乡后产生的故土之情。庾信不同的是,他初仕南朝萧梁,后奉使西魏而被羁留长安,继仕北周,他是在异族入侵、国家危亡之际流落异域的,不同于一般的仕宦出游、行役离家,因此他的乡关之思与故国之思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此外还有亡国之痛、失节之感和“华夷”之辩的悲哀。后世每逢国运不佳之时,总会有身世坎坷、漂泊异地的人们想起他。除韦庄外,还有杜甫、元好问等诗人。无疑韦庄运用庾信之典故同样表达了他的乡思漂泊之苦。二是以向秀等人的遭际写重返故土的伤感。“旧里若为归去好,子期凋谢吕安亡”(《思归》)、“阮咸贫去田园尽,向秀归来父老稀”(《鄠杜旧居二首》之一)等。诗中提到的子期即向秀,系魏晋时“竹林七贤”中之一员,他与嵇康、吕安交善,曾与嵇康一起学打铁,还曾向吕安学灌园。当嵇康被害后,向秀到了洛阳做了司马氏集团中的一名官员。一次他从洛阳归来,经过嵇康在山阳的旧居时,怀念旧友,写下了余韵未尽的沉痛之作——《思旧赋》:“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虚,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作者抚今追昔,感伤万分。韦庄运用向秀之典同样表达的是物是人非的深悲巨痛。此外,韦庄还引其他一些历史人物之典表达了同样的情感,如“应刘去后苔生阁,嵇阮归来雪满头”(《过樊川旧居》)等。韦庄在诗《北原闲眺》中写道:“五凤灰残金翠灭,六龙游去市朝空。千年王气浮清洛,万古坤灵镇碧嵩。欲问身来陵谷事,野桃无语泪花红。”五凤楼已烧毁,金翠之色无存,当时六龙驾去,市朝已空,止存千年王气尚浮清洛,万古坤灵徒镇碧嵩。欲问是陵是谷,变迁不可问,唯有野桃笑于东风而已。黍离之感充溢其中。同时,韦庄在诗中多次用到黍离之典,来表达这种物是人非的伤感。生逢唐末乱世的韦庄,目睹宗社丘墟,表达了沉痛的悼往伤今的黍离之悲。如《齐安郡》:“弭棹齐安郡,孤城百战残。傍村林有虎,带郭县无官。暮角梅花怨,清江桂影寒。黍离缘底事,撩我起长叹。”作者目睹着饱经战乱的残破的现实景象,油然而生黍离之叹,感伤中饱含着怨愤。再如《南游富阳江中作》:“乡园不可问,禾黍正离离。”“黍离”一词出自《诗经·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迟迟,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诗历史上有三说,后世多取《诗序》说:“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2](P330)后来“黍离”一词成为后世文人感慨家国乱离、触景伤情时常用的典故。黍离之悲是一种连贯着历史与现实两端的心智活动,也是人们面对故国禾黍所自然兴发的典型心态,尤其在社会由盛变衰之时或朝代更迭之际的历史环境中,诗歌中的黍离之悲更为普遍和强烈。典型的如经历了空前繁盛的大汉帝国,到汉末出现了战乱衰败的景象,这就使从汉末直到晋初大多数作家笔下都饱浸着黍离之痛。如曹操《薤露》“瞻彼洛阳邦,微子为哀伤。”王粲《从军行》“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悲。”潘岳《西征赋》、鲍照《芜城赋》等等,100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痛叹之语连绵不绝。安史之乱后,随着大唐王朝的由盛及衰,文学中骤然增多了沉郁愤激的黍离之咏。这在杜甫诗中最为突出。脍炙人口的《春恨》自不必说,前人评:“‘江水江花岂终极’,不待云‘比翼鸟’、‘连理枝’,‘此恨绵绵无终期’,而无穷之恨,《黍离》《麦秀》之悲,寄于言外”[3](P457)。三是用刘伶、嵇康饮酒避世的典故写借酒浇愁。如:“伯伦若有长生术,直到如今醉未醒”(《对酒》)、“刘伶避世唯沉醉,宁戚伤时亦浩歌”(《云散》)、“伯伦嗜酒还因乱,平子归田不为穷”(《将卜兰芷村居留别郡中在仕》)等。四是用张翰、张仲尉、范蠡、严陵等人的典故表达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如:“怀乡不怕严陵笑,只待秋风别钓矶”(《旅中感遇寄呈李秘书昆仲》)、“曾向五湖期范蠡,而来空阔久相忘”(《赠渔翁》)、“谢庄千里思,张翰五湖心”(《同旧韵》)等。五是以嵇康典故喻乱世中知音难觅:“广陵散后无人知,古人不说今人疑”(《赠峨眉山弹琴李处士》)等。除了以上这些直接运用历史人物的典故外,韦庄诗中还用了“五陵”之历史故事之典,揭露当时富豪之家风俗豪奢的风气。诗中共有四处,如“芳草五陵道”(《延兴门外作》)、“五陵公子饶春恨”(《庭前桃》)、“五陵年少惜花落”(《上春词》)等。总之,以上这些典故通过“借彼之意,写我之情”的手法,收到了“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较好地表达了末世诗人的怀乡、思亲、避世等思想情怀。韦庄诗中虽然运用了一些典故,但他的诗很少像杜甫、李商隐那样织进许多典故,“用事多则流于议论”[4](P1139)。与罗隐诗的有敷衍斗凑之嫌的频繁用事更不相同。如罗隐的《寄制诰李舍人》:“梁王握豹韬,雪里见枚皋。上客趋丹陛,游人叹二毛。门闲知待诏,星动想濡毫。一处长杨赋,应嫌索价高。”通篇用事,纯属敷衍。《石林诗话》卷上云:“诗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事词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5](P413)显然,罗隐诗中牵强斗凑的情形极为明显。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罗隐诗中多数诗用于赠答、投谒、送别,其中有诗人真情实感的作品并不多,诗人试图以频繁的用事来弥补其真情的不足,结果是这样的用事,不仅不能明确表达作者的情感,反而晦涩板滞,损害了诗意的清晰与完整,削弱了作品明朗生动的感染力量,使作品多了几分枯燥的色彩。韦庄诗中所用的这些典故并无斧凿之痕,也无晦涩之感,浅显明了、通俗易懂。如以上的典故可以说没有一个的意义是不明确的。韦庄诗中运用典故的这个特点与李商隐形成最显明的对比。李商隐的一首《锦瑟》,因其用典的晦涩难懂,产生了许多歧义,直到现在,人们仍然众说纷纭。唐末诗人中,杜荀鹤不喜用典,罗隐诗却多有出处。韦庄的这个特点与罗隐诗也不相同。罗隐诗中用典较为偏僻。《艺苑雌黄》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江东集》中有《泪》诗云:“自从鲁国潸然后,不是奸人即妇人。”未详其所出,及观《孔丛子》,言子高游赵,平原君客有邹文、李节者,与子高相友善,临别,文与节流涕交颐,子高徒抗手而已。其徒疑之,子高曰:始吾谓二子丈夫,乃今知其妇人也。曰:二子之泣非耶?曰:二子良人也,有不忍之心,其于敢断必不足矣。曰:凡泣者,一无取乎?子高曰:有二焉:大奸之人,以泣自信;妇人懦夫,以泣著爱。观此,始解其说。[6](P226)罗隐诗中的“鲁国潸然”,虽有出处,但嫌不够明确。他的诗中甚至有的语句,不能找出出处,如“六龙张奉营”一语,《后村诗话》亦未指明出处,检寻为难。辛文房也说罗隐诗“学述非不经史也”。可见,在使用典事方面,韦庄的成就在唐末是比较突出的。其中,最能体现韦庄诗用事的突出艺术性的还是他用事的“新奇可爱”。明代杨慎《升菴诗话》卷八中,曾用“新奇可爱”[7](P790)来评价韦庄诗《江行西望》用典特点。其实,它可用来概括韦庄所有诗的用典特征。韦庄《江行西望》写道:“西望长安白日遥,半年无事驻兰桡。欲将张翰秋江雨,画作屏风寄鲍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