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化雪那个时候,她家里真穷,父亲因病离世,母亲下岗,一个家,风雨飘摇。大冬天里,雪花飘得紧密。她很想要一件暖和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在里面。可是看看母亲愁苦的脸,她把这个欲望,压进肚子里。她穿着已洗得单薄的旧棉衣去上学,一路上被冻得瑟瑟发抖。拐过校园那棵粗大的梧桐树,一树银花,映着一个琼楼玉宇的世界。她呆呆站看着,世界是美好的,寒冷却钻肌入骨。突然,年轻的语文老师迎面而来,看到她,微微一愣,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得这么少?瞧,你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她慌张地答:“我不冷。”转身落荒而逃,逃离的身影,歪歪扭扭。她是个有自尊的孩子,她实在怕人窥见她的贫穷。语文课,她拿出课本来,准备做笔记。语文老师突然宣布:“这节课我们来个景物描写竞赛,就写外面的雪。有丰厚的奖品等着你们哦。”教室里炸了锅,同学们兴奋得叽叽喳喳,奖品刺激着大家的神经,私下猜测,会是什么呢?很快,同学们都写好了,每个人都穷尽自己的好词好语。她也写了,却写得索然,她写道:“雪是美的,也是冷的。”她没想过得奖,她认为那是很遥远的事,因为她的成绩一直不引人注目。加上家境贫寒,她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她把自己封闭成孤立的世界。改天,作文发下来,她意外地看到,语文老师在她的作文后面批了一句话:“雪在掌心,会悄悄融化成暖暖的水的。”这话带着温度,让她为之一暖。令她更为惊讶的是,竞赛中,她竟得了一等奖。一等奖仅仅一个,后面有两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奖品搬上讲台,一等奖的奖品是漂亮的帽子和围巾,还有一双厚厚的棉手套。二等奖的奖品是围巾,三等奖的奖品是手套。在热烈的掌声中,她绯红着脸,从语文老师手里领取了她的奖品。她觉得心中某个角落的雪,静悄悄地融化了,湿润润的,暖了心。那个冬天,她戴着那顶帽子,裹着那条大围巾,戴着那副棉手套,严寒再也没有侵袭过她。她安然地度过了一个冬天,一直到春暖花开。后来,她读大学了,她毕业工作了。她有了足够的钱,可以宽裕地享受生活。朋友们邀她去旅游,她不去,却一次一次往福利院跑,带了礼物去。她不像别的人,到了那里,把礼物丢下就完事,而是把孩子们召集起来,温柔地对孩子们说:“来,宝贝们,我们来做个游戏。”她的游戏,花样百出,有时猜谜语,有时背唐诗,有时算算术,有时捉迷藏。在游戏中胜出的孩子,会得到她的奖品——衣服、鞋子、书本等,都是孩子们正需要的。她让他们感到,那不是施舍,而是他们应得的奖励。温暖便如掌心化雪,悄悄融入孩子们卑微的心灵。菊有黄花一场秋雨,再紧着几场秋风,菊开了。菊在篱笆外开,这是最大众最经典的一种开法。历来入得诗的菊,都是以这般姿势开着的。一大丛一大丛的,倚着篱笆,是篱笆家养的女儿,娇俏的,又是淡定的。有过日子的逍遥。晋代陶渊明随口吟出那句“采菊东篱下”,几乎成了菊的名片。以至后来的人们,一看到篱笆,就想到菊。唐朝元稹有诗云: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秋水黄昏,有菊有篱笆,他触景生情地怀念起陶翁来。陶渊明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能被人千秋万代地记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家篱笆外的那一丛菊。菊不朽,他不朽。我所熟悉的菊,却不在篱笆外,它在河畔,沟边,田埂旁。它有个算不得名字的名字,野菊花。像过去人家小脚的妻,没名没姓,只跟着丈夫,被人称作吴氏、张氏。天地洞开,广阔无边,野菊花们开得随意又随性。小朵的,清秀,不施粉黛。却色彩缤纷,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万众一心齐心合力地盛开着。仿佛一群闹嚷嚷的小丫头,挤着挨着在看稀奇,小脸张开,兴奋着,欣喜着。对世界,是初相见的懵懂和憧憬。乡人们见多了这样的花,不以为意。他们在秋天的原野上收获,播种,埋下来年的期盼。菊们兀自开放,兀自欢笑,与乡人们各不相扰。蓝天白云,天地绵亘。小孩子们却无法视而不见,他们都有颗菊花般的心,天真烂漫。他们与菊亲密,采了它,到处乱插。那时,家里土墙上贴一张仕女图,有女子云鬓高耸,上面横七竖八插满菊,衣袂上,亦沾着菊,极美。掐了一捧野菊花回家的姐姐,突发其想帮我梳头,照着墙上仕女的样子。后来,我顶着满头的菊跑出去,惹得村人们围观。看,这丫头,这丫头,他们手指我的头,笑着啧啧叹。现在想想,那样放纵地挥霍美,也只在那样的年纪,最有资格。人家的屋檐下,也长菊。盛开时,一丛鹅黄,另一丛还是鹅黄。老人们心细,摘了它们晒,做菊花枕。我家里曾有过一只这样的枕头,父亲枕着。父亲有偏头痛,枕了它能安睡。我在暗地里羡慕过,曾决心自己给自己做一只那样的枕头。然来年菊花开时,却贪玩,忘掉这事。年少时,总是少有耐性的,于不知不觉中,遗失掉许多好光阴。周日逛街,秋风已凉,街道上落满梧桐叶,路边却一片绚烂。是菊花,摆在那里卖。泥盆子装着,一只盆子里只开一两朵花,花开得肥肥的,一副丰衣足食的模样。颜色也多,姹紫嫣红,千娇百媚。却还是喜黄色。《礼记》中有“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的记载,可见得,菊花最地道的颜色,是黄色。我买了一盆,黄的花瓣,黄的蕊,极尽温暖,会焐暖一个秋天的记忆和寒冷。小扇轻摇的时光一场秋雨,再紧着几场秋风,菊开了。菊在篱笆外开,这是最大众最经典的一种开法。历来入得诗的菊,都是以这般姿势开着的。一大丛一大丛的,倚着篱笆,是篱笆家养的女儿,娇俏的,又是淡定的。有过日子的逍遥。晋代陶渊明随口吟出那句“采菊东篱下”,几乎成了菊的名片。以至后来的人们,一看到篱笆,就想到菊。唐朝元稹有诗云: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秋水黄昏,有菊有篱笆,他触景生情地怀念起陶翁来。陶渊明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能被人千秋万代地记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家篱笆外的那一丛菊。菊不朽,他不朽。我所熟悉的菊,却不在篱笆外,它在河畔,沟边,田埂旁。它有个算不得名字的名字,野菊花。像过去人家小脚的妻,没名没姓,只跟着丈夫,被人称作吴氏、张氏。天地洞开,广阔无边,野菊花们开得随意又随性。小朵的,清秀,不施粉黛。却色彩缤纷,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万众一心齐心合力地盛开着。仿佛一群闹嚷嚷的小丫头,挤着挨着在看稀奇,小脸张开,兴奋着,欣喜着。对世界,是初相见的懵懂和憧憬。乡人们见多了这样的花,不以为意。他们在秋天的原野上收获,播种,埋下来年的期盼。菊们兀自开放,兀自欢笑,与乡人们各不相扰。蓝天白云,天地绵亘。小孩子们却无法视而不见,他们都有颗菊花般的心,天真烂漫。他们与菊亲密,采了它,到处乱插。那时,家里土墙上贴一张仕女图,有女子云鬓高耸,上面横七竖八插满菊,衣袂上,亦沾着菊,极美。掐了一捧野菊花回家的姐姐,突发其想帮我梳头,照着墙上仕女的样子。后来,我顶着满头的菊跑出去,惹得村人们围观。看,这丫头,这丫头,他们手指我的头,笑着啧啧叹。现在想想,那样放纵地挥霍美,也只在那样的年纪,最有资格。人家的屋檐下,也长菊。盛开时,一丛鹅黄,另一丛还是鹅黄。老人们心细,摘了它们晒,做菊花枕。我家里曾有过一只这样的枕头,父亲枕着。父亲有偏头痛,枕了它能安睡。我在暗地里羡慕过,曾决心自己给自己做一只那样的枕头。然来年菊花开时,却贪玩,忘掉这事。年少时,总是少有耐性的,于不知不觉中,遗失掉许多好光阴。周日逛街,秋风已凉,街道上落满梧桐叶,路边却一片绚烂。是菊花,摆在那里卖。泥盆子装着,一只盆子里只开一两朵花,花开得肥肥的,一副丰衣足食的模样。颜色也多,姹紫嫣红,千娇百媚。却还是喜黄色。《礼记》中有“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的记载,可见得,菊花最地道的颜色,是黄色。我买了一盆,黄的花瓣,黄的蕊,极尽温暖,会焐暖一个秋天的记忆和寒冷。如果可以这样爱你母亲坐在黄昏的阳台上,在给我折叠晾干的衣裳。她是来我这里看病的,看手。她那双操劳一生的手,因患类风湿性关节炎,现已严重变形。自从来城里,母亲一直表现得惶恐不安,她觉得她给我添麻烦了。那日,母亲帮我收拾房间,无意中碰翻一只水晶花瓶。我回家,母亲正守着一堆碎片独自垂泪,她自责地说,我老得不中用了,连打扫一下房间的事都做不好。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打碎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只暖水瓶,我并不知害怕,告诉母亲,是风吹倒的。母亲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看我伤了没有,而后揪我的鼻子,说,还哄妈妈,哪里是风,是你这个小淘气。我笑了,母亲也笑了。现在,我真的想母亲这样告诉我,啊,是风吹倒的。尽管我一再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母亲还是为此自责了好些天。看病时,母亲反复问医生的一句话是,她的手会不会废掉。医生严肃地说,说不准啊。母亲就有些凄然,她望着她的那双手,喃喃语:怎么办呢?梅啊,妈妈的手废了,怕是以后不能再给你种瓜吃了。我从小就喜欢吃地里长的瓜啊果的,母亲每年都会给我种许多。我无语。带母亲上街,给母亲买这个,母亲摇摇头,说不要。给母亲买那个,母亲又摇摇头,说不要。母亲是怕我花钱。我硬是给她买了一套衣服,母亲宝贝似的捧着,感激地问,要很多钱吧?我想起小时,我看中什么,总闹着母亲给我买,从不曾考虑过,母亲是否有钱,我要得那么心安理得。母亲现在却把我的给予,当做是恩赐。街边一家商场在搞促销,搭了台子又唱又跳的,我站着看了会。一回头,不见了母亲。我慌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如果离开我,她将多么慌张!我不住地叫着“妈”,却见母亲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正东张西望着。看见我,她一脸惭愧,说,妈眼神不好,怎么就找不到你了,你不会怪妈妈吧?突然有泪想落,我上前牵了母亲的手,像多年前,她牵着我的手一样,我不会再松开母亲的手。大街如潮的人群里,我们只是一对很寻常的母女。如果可以这样爱你,妈妈,让我做一回母亲,你做女儿,让我的付出天经地义,而你,可以坦然地接受。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一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伏在三楼的阳台上往下看。那儿,几间平房,坐西朝东,原先是某家单位做仓库用的。房子很旧了,屋顶有几处破败得很,像一件破棉袄,露出里面的絮。“絮”是褐色的木片子。下雨天,我总担心它会漏雨。房子周围长了五棵紫薇。花开时节,我留意过,一树花白,两树花红,两树花紫,把几间平房衬得水粉水粉的。常有一只野鹦鹉,在花树间跳来跳去,变换着嗓音唱歌。房前,码着一堆砖。砖堆上,很少有空落落的时候,上面或晒着鞋,或晾着杂物。最常见的是两双绒拖鞋,一双蓝,一双红,它们相偎在砖堆上晒太阳,像夫与妇。还真的是一对夫妇住着,男的是一家公司的门卫,女的是街道清洁工。他们早出晚归,从未与我照过面,但我听见过他们的说话声,在夜晚,喁喁的,像虫鸣。我从夜晚的阳台上望下去,望见屋子里的灯光和在灯光里走动的两个人影。世界美好得让人心里长出水草来。某天,我突然发现砖堆上空着,不见了蓝的拖鞋红的拖鞋,砖堆一下子变得异常冷清与寂寥。他们外出了,还是生病了?我有些心神不宁。重“见”他们,是在几天后的午后。我在阳台上晾衣裳,随意往楼下看了看,看到砖堆上,赫然躺着一蓝一红两双绒拖鞋,在太阳下相偎着,仿佛它们从来不曾离开过。那一刻,我的心里生出欢喜来:感谢天!他们还都好好地在着。二做宫廷桂花糕的老人,天天停在一条路边。他的背后,是一堵废弃的围墙,但这不妨碍桂花糕的香。老人瘦小,永远一身藏青的衣,藏青的围裙。雪白的米粉,被他装进一个小小的木器具里,上面点缀桂花三两点,放进蒸笼里,不过眨眼间,一块桂花糕就成了。停在他那儿,买了几块尝。热乎乎的甜,软乎乎的香,忍不住夸他,你做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他笑得十分开心。他说他做桂花糕已经好些年了。我问,祖上就做吗?他答,祖上就做的。我提出要跟他学,他一口答应,好。于是我笑,他也笑,都不当真。喜欢这样的对话,轻松,愉快,人与人,不疏离。再路过,我会冲着他的桂花糕摊子笑笑,他有时会看见,有时正忙,看不见。看见了,也只当我是陌生的,回我一个浅浅的笑。来往顾客太多,他不记得我了。但我知道,我已忘不掉桂花糕的香,许多小城人,也都忘不掉。现在,每每看到老人在那里,心里便很安然,像小时候去亲戚家,拐过一个巷道,望见麻子师傅的烧饼炉,心就开始雀跃,哦,他在呢,他在呢。麻子师傅的烧饼炉,是当年老街的一个标志,它和老街一起,成为一代人的记忆。三卖杂粮饼的女人,每到黄昏时,会把摊子摆到我们学校门口。杂粮饼味道很好,有时我也会去买上一个。时间久了,我们相熟了,遇到时,会微笑、点头,算作招呼。偶尔,也有简短的对话。她知道我是老师,会问一句,老师,下课了?我答应一声,问她,冷吗?她笑着回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