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工业的发展与中国近代工业化道路选择中国近代工业化始于19世纪70年代洋务派官僚对西方先进机器技术的大规模移植,此后便艰难地行进在一条移植型的工业化道路上。无论是当时的经济界,还是当下的经济史学界,人们往往将移植或引进西方先进机器技术的得失与中国近代工业化的成败联系在一起,虽然这种联系在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中国近代工业化的失败原因,但它是中国早期工业化不成功的全部原因吗?换句话说,移植型模式是中国近代工业化道路的惟一选择吗?本文试图通过对中国近代传统工业生产力的变革及其取向的研究,说明在中国近代移植型道路之外,还存在着一条通过传统工业生产力的改造而形成的嫁接型的渐进化道路。所谓传统工业,是指以生物动力为主的手工业,与它相对的则是以非生物动力为主的机器工业。鸦片战争后,尤其是甲午战争以来,随着通商口岸的逐步增加,外国在华资本急剧增长,民族机器工业初步发展,中国传统工业的生存环境十分不利。以工业化为特征的西力既对传统工业的生存构成压力--工业化以排斥和取代传统手工业为历史使命,如中国传统手工业中的手纺纱、制靛、踹布、土针、土烛、土烟等行业遭到严重摧毁,但是,要实现对传统工业经济整体的取代,并非一蹴而就,其过程是漫长的,同时工业化也对传统工业的发展形成动力--为传统手工业进行制度变革和技术创新创造了前提,如机纱的出现解除了手织业发展的瓶颈,为手织业的改良创造了条件,西方的先进机器及工具的引进客观上有利于手工业生产力的发展,据统计,1891~1893年我国机器及工具进口值为1259176元,在进口总值中的比重为0.5%,1935年增至65853248元,比重上升至7.2%[1](p75,76)。工业化技术也刺激了手工业者的技术创新意识,他们在商会的支持下,积极筹组工商研究团体,谋求手工业革新之道,如1915年3月成立的天津工商研究所就是一个以手工业为主体的实业研究团体,它的发起人除北洋火柴公司和天津造胰公司为使用原动力的工厂外,其余11家均为规模不等的手工工场,在成立大会上被吸收的36家会员企业中绝大多数也为手工工场,该所旨在开工智、联商情、疏商团,每月阴历初一、十五定期集会,共同研究手工业的变革[2](p2626~2628)。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传统工业出现了以手工工具改良和石磨+蒸汽机的技术模式为主的生产力的发展,这一发展对中国近代工业化产生了积极效应。下面对此作一简要分析。一手工工具的改良主要体现为旧式手织机、缫丝机、金属锻制工具的改良和使用。我国旧式手工棉织机是一种全木结构的简陋工具,据考,这种织布工具大概就是元末王桢《农书》中所绘制的型式。在我国各地广泛存在,但名称互异,广西的玉林称为'矮机',河北定县称为'扔梭机',高阳称为'投梭机',而四川巴县则称为'丢梭机',但其构造与生产能力,各地相差无多[3]。这种织布机在工作时不仅需要两手同时投接,而且在作打纬、送经、卷布、伸子等工序时,必须停止打梭,同时由于受到双手投梭腕力的限制,布幅宽度多在1尺左右,最宽不过1.4尺,使用投梭机每人每天至多出布30尺。旧式丝织机也长期停留在木制结构阶段,工作原理与手工棉织机相同,工作效率异常低下,以南京织缎业为例,云锦每日每机仅能织数寸到尺余,漳绒、建绒均在2尺左右,缎子4尺上下,织工出口微小[4](p696)。与此相关联的手工纺线和手工缫丝更加落后,成为制约手织工具进一步改良的瓶颈,如在手纺车和手织布的比例上,据估计至少需三人纺纱才能满足一架织机的生产需求。鸦片战争后,随着机纱逐步取代土纱及缫丝车的改良,手织机也逐渐改进。1896年浙江宁波人王承淮率先改良手工棉织机,以旧机作新式东洋西洋等布,专用女工,不借汽力,踏脚增至5竿,可多层开口,王承淮因此获得清廷五品顶戴之颁赏,并专利15年[5](p261)。1900年日本手拉机传入我国,手拉机在原有投梭机的织纬结构上安装滑车、梭盒、拉绳等件,拉机一人一日,约能织布四五十尺[6](p682)。此后改良与仿造的手拉机日益普遍,四川忠州留学日本研究实业专科的易某回忠后即在周家场益智学堂内仿造纺花织布各机,灵巧异常,不亚东瀛[7]。重庆府城裕济布厂自出心裁,创造木机,织成宽布,比洋布来者价廉质美,木机织布不用人力,梭机来往纯用滑车,所织布匹分为三等,头等细布长10丈有奇,宽2尺6寸,重11斤。二等宽2尺5寸,重10斤。三等宽2尺4寸,重9斤[8]。1905年以后又有日本铁轮织布机的输入,该机比起以双手投梭打纬并用卷布送经的旧式木机,动作要快若干倍,每分钟打纬数在120以上,每日可织布80至100尺之多,且以无须用手来投梭,因此布面可加宽至2尺2寸以上,而且仿制进口的宽面洋布[9](p11)。由于其效率倍增,很快便被仿造和使用,四川新津乡绅陈某新造织布机一具……织工一日可得布10丈,宽尤倍之[10]。上海、天津、武汉、山东等地民族机器工业对铁轮机的仿造推动了旧式手织机的改型换代,如上海在1922年至1924年间,年产铁木机四、五千台,包括天津式及日本式,初期销路以上海为主,后销至江、浙二省的江阴、常州、无锡、嘉兴、杭州等地,并远销汕头、厦门[11](p270)。手拉机和铁轮机在织布工场中得到了广泛使用。1907年起上海郊区计有小型工场百余家,主要由安徽帮手工棉织业者自安徽安庆、芜湖等地迁来,当时生产工具仅有手拉机和脚踏机两种,到1925年,上海手工棉织场增至1500余家,已能生产充线呢、洋麻布、大布、自由布等[4](p96)。据同年对南京的调查,全城厂数,约有350余家,工人数目共约2300余人,所用织布机有木机、铁机、花楼机,其中铁机、花楼机是从上海、日本等地引进的[12]。在天津,据1929年调查,共有织布厂328家,织布机总数4805台,其中平面机1665台,提花机3140架,两种机型虽有区别,但梭端均有绳索,系于一滑车之上,以右手拉之,梭则即能返复往来,以织成纹布焉[13](p28,42)。重庆在1928~1929年间,铁木(机)合计,凡小厂三千,机数二万四千[4](p97)。此外,改良织布机在一些中小城镇织布厂及乡村手织业中也得到了广泛使用,如1903年江苏常熟织布工场达31家,合计31家之铁机、提花机、平面机总数当在3000部左右[5](p666)。河北高阳手织业经济区1928年时已有铁轮机29631台,其中拥有技术水平较高的篓子提花机4056台[9](p18)。后起的山东潍县手织业区在1915~1916年时仅有铁轮机500台左右,到1923年全县达到50000台以上。丝织机的改良是从著名织绸产区杭州开始的。1911年杭州绸业公所董事金溶仲从日本输入新式丝织机,成为杭州民间使用新式纹织机之嚆矢。1912年,另一留学生朱光焘集资2万元创设杭州纬成公司,同时向日本引进仿法式手拉机10台,此后,杭州丝织业中改良机的使用越来越多,迨民国元年,约有40台,二年末增至200台,三年末竟达700台,四年末乃越过1000台以上。其它各主要手织业区也开始推广应用改良丝织机,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丝织区改良丝织机的使用情况如表1:表1近代主要丝织区改良丝织机应用情况简表地名改良丝织机应用情况资料出处杭州1921年杭垣共有熟货铁机3000余张,《中外经济周刊》第186木机千余张,艮山门外有生货铁机期,1926年10月30日。2500张。吴兴1925~1926年间,为华丝葛盛行时《中国实业志》(浙江省期,有铁木机6000余架。),第7编,第48页宁波到抗战前夕,估计该地区有手拉机《近代江南丝绸工业史》700台。第158页。绍兴华舍丝绸区1935年有手拉机290台,同上,第159~161页。下方桥区2350台。丹阳民初,渐将完全依赖人力之旧式机赵如珩:《江苏省鉴》,械淘汰,添备新式铁机,1924年增下册,实业,第151页。至400余台。周村1920年代,总计该镇之绸机,约《中外经济周刊》第1904000余张。期,1926年11月27日。苏州1929年有绸场49家,织机共3800台,《近代江南丝绸工业史》其中手拉机1200台。第135页。盛泽到抗战前夕,据盛泽工商联资料,《近代江南丝绸工业史》使用手拉机约8000台。第140页。改良缫丝机在华南、四川、东北等主要蚕丝区得到了使用,如华南丝区,汽机未发明之前,主要使用手缫机,只有手縆,其丝略粗,不过供土人纺织而已。在汽机的影响下,出现了改良足机,最初被蚕农在家庭缫丝业中使用,厥后渐有商人创设机多具,收购蚕茧,雇妇工缫之,更有集股公司,设置场所,购备足机百数十具,排列成行。[5](p53)在四川,为了使川丝适于外销,有些四川的制丝商已经很快地改变了缫车,这一点充分地说明了他们的企业精神。[5](p90)据《三台县志》载,从前县人缫丝,皆用大车,其质甚粗。清光绪中叶,邑人陈宛溪倡办小车缫细丝,初为足踏,继为扬返,仿而行之者,相继不绝,现各乡小厂林立。1904年,东北地区有人仿烟台的CANNAL式制丝机做了一件脚踏机器,开始制造大粹丝,这种事业遂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其结果,东北地区的安东、西丰、涨城、盖平、岫岩、凤凰城、开原等地,都建起了脚踏机的榨蚕工场[5](p315)。机器修造业的前身铜、铁、锡器等业金属器皿的制作主要依靠各业匠人高超的手艺,凭借大锤、老虎钳、手摇钻、手挫等简陋工具,鸦片战争后,该业在原有手工工具的基础上引进或自制手摇车床、钻床,提高了生产力水平。如创建于1875年的建昌铜铁机器厂,资本仅200元,起初完全是打铁作坊,1880年左右,购进五尺老式车床1台,雇工手摇[11](p88-89)。戴聚源铁工厂原为铁铺,甲午战争后开始仿制轧花车,1897年购进东洋新车床1台,价200元,当增雇车工1名,摇车床小工2人(时车床多系手摇,尚无动力)[11](p171)。武汉周天顺机器厂的前身是历史悠久的周天顺炉坊,1896年自制了第一台长5尺的木式土车床,人工摇动,1898年又自制了2部钻床、1部刨床,并购进2部英国旧车床。从总体上看,我国旧式铜、铁、锡器作坊在向机器工厂过渡时,大多经历了手摇车床时代。二石磨+蒸汽机技术模式的出现是近代中国特殊时代的产物。马克思说: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社会,蒸汽机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近代中国处在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型时期,与此相适应,手工业生产技术上也出现了一种传统与现代相融合的过渡模式,最为典型的就是以蒸汽机带动的石磨。本文之所以将石磨+蒸汽机作为一种传统与现代相契合的技术模式,是因为石磨是传统技术的象征,蒸汽机乃现代技术的同义语。当然,传统的手工工具并非仅限于石磨,蒸汽机也涵盖不了现代技术的完整意义,因此作为一种模式,这里泛指手工工具与现代技术的融合。传统缫丝、磨粉、榨油等业中出现了石磨+蒸汽机的技术模式。旧式缫丝业技术落后,主要工具有缫车、竹磨、锅马、丝笼、缴竿、铁锅等,传统家庭缫丝多在土灶中以炭火加温煮茧索绪,缫丝之法,以大锅盛清水,候其沸,加入荞灰汁,调匀,乃置茧于中,约煮半时,将茧翻转,再煮一二刻,视其茧软,壳外浮丝松散,则茧熟可缫矣。这种煮茧方法温度难以控制,并容易造成生丝纤度不匀净的毛病,不适应近代机器丝织业的要求。最早对手缫丝煮茧技术加以改进的是陈启源,他在继昌隆缫丝厂安装了蒸汽机,其作用是,一、用来发动抽水器向外涌吸水入厂;二、煮沸水,并将沸水透过汽管输送到各缫丝工作位去。尚未作过推动丝縆自动旋转的用途[14](p786)。继陈启源后,广东顺德、新会、南海等地也出现了技术改进的缫丝工场,如顺德的缫丝工场由炭火改为蒸汽热水,俨如汽机缫丝厂焉,其所不同者,惟缺乏机械与转动车轮缫丝,此无疑受汽机缫丝影响所致[5](p53)。新会、南海等地涌现出了数百家手工缫丝厂,其大厂有用八、九百工人者,大率以四、五百人为多[5](p356),并由炭火煮茧改用蒸汽锅炉热水,称汽喉踩縆[15](p909)。旧式磨粉业的主要工具是石磨,上下两片,大小不一,厚度不同,家庭磨粉工具较小,以人力即可推动,俗称手推磨,作坊石磨较大,必须以牛、驴、骡等牲口为动力,称畜力磨坊,主要加工小麦、玉米、小米、高粱等粮食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