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母亲躺在医院的床上,双目紧闭,嘴唇乌紫。她中风的脑子迷迷糊糊的。已经三天了。前两天,母亲的床前是没有人的,而今天,她的三个子女破天荒地都到齐了。老大一脸横肉,倚着床,盯着母亲,眼里是一种攫取的光。小弟小妹各有心事,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病房的门被推出,一个声音叫道:“3号床,准备记忆移植”。顿时,三个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他们三个将要被移入母亲的记忆。原因很简单,眼看着母亲快不行了,他们私下开始讨论分遗产的事,但由于母亲突然中风,什么话也没留下,加上三人以前从未照顾过母亲,对母亲的财产谁也不知底……于是……•“记忆移植完毕。”一个声音叫道。三个人睁开眼,立即在大脑里开始了搜寻:……一间阴暗的小屋,潮湿,肮脏……沾满油渍的锅台,落灰的橱顶……这不是母亲的家吗?老大心想,这样陌生,却又熟悉。当自己被冤入狱时,是母亲四处奔走,解救了他;又是在这间屋里,他休养了一年。然后,自己找了媚子当老婆,媚子逼着他抢占了母亲的堂屋,把母亲赶进了这间破房,从此,自己就再没有踏进这门槛。•小妹开始“回忆”:……腹部的痉挛,巨痛袭来,一个血糊糊的孩子,可这孩子的双眼被血糊了个严实,睁不开。有人低下头,在孩子眼上一口一口地吮,吮了九九八十一天,血淤散尽后是一双明亮的眼睛……这不是我吗?妈说过我小时闭着眼睁不开,原来是这样。小妹的心一阵抽搐,正是这双眼睛,给了母亲多少白眼。•小弟脑海中闪出这样一幅图景:在自己家里,媳妇在大桌上吃得有滋有味,母亲却在门边的一张小凳上,手里一个洋铁碗。媳妇不时用刀子般的眼光剜着母亲……这大约是去年冬天,母亲来我们家住的那些日子,我忙得不着家,原来小蓓是这样对母亲的。难怪有天回家看见母亲在擦眼睛,我问她,她还说没有什么。•三个人都在“回忆”中泪眼朦胧。他们同样都“回忆”到了一个大包裹,土里土气的没见过。他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打开老屋的门,找到那个包裹,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包里是一双双崭新的保暖鞋,大大小小的,红红蓝蓝的,他们用哽咽的声音数着:“一双,两双,三双……父爱昼无眠•父亲最近总是委靡不振,大白天躺在床上鼾声如雷,新买的房子音响一般把他的声音“扩”得气壮山河,很是影响我的睡眠——我是一名昼伏夜“出”的自由撰稿人,并且患有神经衰弱的职业痛。我提出要带父亲去医院看看,他这个年龄嗜睡,没准就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父亲不肯,说他没病。再三动员失败后,我有点恼火地说,那您能不能不打鼾,我多少天没睡过安生觉了!一言既出,顿觉野蛮和“忤逆”,我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父亲说话?父亲的脸在那一刻像遭了寒霜的柿子,红得即将崩溃。但终于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我睡到下午4点才醒来。难得如此“一气呵成”。突然想起父亲的鼾声,推开他的房门,原来他不在。不定到哪儿玩小麻将去了,我一直鼓励他出去多交朋友。这样很好。看来,虽然我的话冲撞了父亲,但他还是理解我的。父亲在农村穷了一辈子,我把他接到城里来和我一起生活,没让他为柴米油盐操过一点心。为买房子,我欠了一屁股债。这不都得靠我拼死拼活写文章挣稿费慢慢还吗?我还不到30岁,头发就开始落英缤纷,这都是用脑过度,睡眠不足造成的。我容易吗?作为儿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给我一个安静的白天,养精蓄锐。我觉得这并不过分。•父亲每天按时回来给我做饭,吃完后让我好好睡,就又出去了。有一天,我随口问父亲,最近在干啥呢?父亲一愣,支吾着说,没,没干啥。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皮肤比原先白了,人却瘦了许多。我夹些肉放进父亲碗里,让他注意加强营养。父亲说,他是“贴骨膘”,身体棒着呢。•转眼到了年底。我应邀为一个朋友所在的厂子写专访,对方请我吃晚饭。由于该厂离我住处较远,他们用专车来接我。饭毕,他们让我随他们到附近的浴室洗澡。雾气缭绕的浴池边,一个擦背工正在给一具肥硕的躯体上刚柔并济地运作。与雪域高原般的浴客相比,擦背工更像一只瘦弱的虾米。就在他结束了所有程序,转过身来随那名浴客去更衣室领取报酬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爸爸!”我失声叫了出来,惊得所有浴客把目光投向我们父子,包括我的朋友。父亲的脸被热气蒸得浮肿而失真,他红着脸嗫嚅道,原想跑远点儿,不会让你碰见丢你的脸,哪料到这么巧……•朋友惊讶地问,这真是你的父亲吗?•我说是。我回答是那样响亮,因为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理解父亲,感激父亲,敬重父亲并抱愧于父亲。我明白了父亲为何在白天睡觉了,他与我一样昼伏夜出。可我竟未留意父亲的房间没有鼾声。•我随父亲来到更衣室。父亲从那个浴客手里接过三块钱,喜滋滋地告诉我,这里是闹市区,浴室整夜开放,生意很好,他已挣了一千多块了,“我想帮你早点把房债还上”。在一旁递毛巾的老大爷对我说,你就是小尤啊?你爸为让你写好文章睡好觉,白天就在这些客座上躺一躺,唉,都是为儿为女哟……父亲把眼往上瞪:“好你个老李头,要你瞎咕嘟个啥!”•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浴池。父亲追了进来。父亲问,孩子,想啥呢?我说,让我为您擦一次背……“好吧。咱爷俩互相擦擦,你小时候经常帮我擦背呢。”父亲以享受的表情躺了下来。我的双手朝圣般拂过父亲条条隆起的胸骨,犹如走过一道道爱的山冈。纸梯•你说你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有本事,你只是个纸梯,纸梯什么也做不了。•我说我愿意,愿意带着纸梯一路前行。•去年冬天,你和母亲陪我在北京求学。雪雨纷飞的日子,你一手提着一袋腊肉转乘了三四趟车来到老师家门口,和老师点头哈腰说话的样子和那双被冻裂的大手我至今记忆犹新。临走时你一个劲地拜托老师多关照我,似乎把一辈子的谢都在那会儿道尽了。•你陪我去购买寄宿用的衣物。结账时发现少拿了一件东西,于是叫你守着购物车排队等着。回来时,发现你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伏着购物车睡着了。侧仰着头,轻声地打着鼾。往返拿趟东西只不过三分钟而已,你竟已如此疲惫,那一刻,我久久站在你身边,凝望着你,不忍将你叫醒,嘈杂的超市在我心里突然也寂静了。•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你——那个在我出生时第一个抱我的男人,那个在我生病时鞍前马后照顾我的男人,那个对母亲说“如果你生个儿子,我们爷俩保护你,如果你生个女儿,我保护你们娘俩”的男人。随着我的成长已经年近半百。•思及此,我被“年近半百”这个词语所吓倒,我无法想象几十年后你口吐不清,吃饭如同嚼蜡的日子。不知何时开始,你竟变得爱说重复的话,爱随手关灯。你开始变得邋遢,变得一久坐就体痛,变得爬上三楼都会体力不支。你曾经那么英俊。我的成长似乎建立在你的衰老上,我成长的养份似乎就是你年轻的生命活力。•“秋风秋草正离离”仿佛就是你的写照。昔日那个将我扛在肩上的男人如今连提桶水上楼都会气喘吁吁。•你是一个完美的父亲,我却是一个不完美的女儿。我尽全力让自己更加完美,只是为了告诉别人,我配作你的女儿。此刻,我在考场上写下你,我知道,你一定在学校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凯旋。我给了你太多希望,我不想让你失望。•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不是大官,也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不能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当个铁梯子让孩子越爬越高,顺风顺水。你只是一个纸梯,纸梯什么也做不了。•我说,谢谢纸梯,让我比别人坚强,比别人完美。我愿意带上纸梯一路向前。妈妈,我选择你•当命运注定我必须在共同生我养我的父亲和母亲之间作出选择时,妈妈,我选择你。•我知道,选择爸爸,就是选择了一份锦衣玉食的舒适,一片洋溢着亲情温暖的情感满足,甚至是一个可以少吃许多苦、或者是不用奋斗就能获得的美好未来。对于居高位而又爱女情深的爸爸,我毫不怀疑这一点,无论爸爸在社会中,在与妈妈你的情感世界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爸爸这十几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感动、感激,一生铭记。•可是,妈妈我还是选择你!•我知道,选择你,我将不再是公主般的高干千金,我只是一个长年支教边远山区的普通教师的女儿。节假日,我无法再和同学们一起逛超市,大肆购物,我必须学着像你一样,首先在生活上学会一种自立,学会安排自己。我将体验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我将在你的影响下去更多地关注周围的人。我知道,从此我将多了生活的考验,但是我便坚信,妈妈呀,选择你,我会通过这些考验,获得美好的“新生”!•妈妈,我选择你,因为我已不再只是一个女儿,更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社会个体。爸爸的爱,也许会让我一生衣食无忧,可是却永远无法满足我走入激情青春后的心灵渴望。•妈妈,选择你,其实是选择了一位心灵的导航者。当我困惑,当我委屈,当我得意忘形,当我灰心丧气,你会告诉我,用你那才过四十便被粉笔染白的双鬓掩映下的永远年轻的激情,用你获得的足迹到每一处土地的敬爱,用你在亲人短暂相聚时那深情的泪与笑,用你在离婚时对爸爸那丰厚的财产赠予的拒绝……用这一切来告诉我:人,应该怎样地活着!应该怎样地去流泪与欢笑!•妈妈,我选择你,因为,这不仅仅是情感的选择,更是一次理智的、心灵的选择!选择你,我不会后悔,我将以你为榜样,勤奋学习,学会做人,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奉献给生我养我的母亲——祖国。•妈妈,我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