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麦瑞典,这声音听上去就像圣歌的头四个音符那样让人豁然开朗。很少有人能如此充满深情地说出自己家乡的地名。也许这是因为她们没有自己的家乡,只有出生地。可是这些女孩子吸吮着家乡的乳汁,永远不让它离开她们。她们是些浅棕肤色瘦瘦的女孩儿,曾长期注视着麦瑞典、莫毕、爱肯、巴登伍等镇子上房屋后院里的蜀葵。和蜀葵-一样,她们又细又高,笔直挺立,根基深,茎秆壮,只有顶部的花蕊在风中摇曳。她们的眼睛看着天空的色彩光线就能说出时辰。这些女孩一般住在安静的黑人居民区里,人人都有一份有报酬的工作,房前过道里都吊着吊椅。草地用镰刀修剪整齐,院子里养着鸡,种着向日葵,台阶和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盆荷包牡丹、青藤和其他鲜花。这些女孩从果农的大车上买回西瓜和大豆。她们在窗前摆上一块硬纸板。硬纸板的三个角上分别印着十磅,二十五磅,五十磅的字样,第四个角上印着”冰块无货”。这些来自莫毕和爱肯的棕色女孩儿和她们的姐妹们不一-样。她们既不烦躁,也不焦虑;她们也没有漂亮的黑脖子可以在无形的衣领里伸展;她们的眼神并不咄咄逼人。这些红糖肤色的女孩子在街上行走时悄然无声。她们甜蜜朴实得像奶油蛋糕。细细的脚腕,长长的脚板。她们用橘黄色香皂洗澡,用香粉爽身,用布头沾着细盐刷牙,用洁身油滋润皮肤。她们身上散发出木屑、报纸以及香草气味。她们蘸着头油梳直头发,把发路分在一边。晚上用牛皮纸口袋的纸片把头发卷起小卷,用印花头巾把头包上,睡觉时把双手放在胸前。她们不喝酒,不抽烟,不说脏话,避免直接谈论性问题。她们在唱诗班里担任第二女高音。尽管她们的嗓音响亮稳健,她们从未入选担任独唱。她们站在第二排,身着浆过的白衬衫,蓝裙子被熨得几乎成了酱紫色。3.她们上公立学校师范学校,学习如何尽善尽美地替白人干活:上家政课学习如何为他们做饭;学教育学来教育黑孩子顺从听话;学习音乐好安抚劳累的主人和他那颗迟钝的心灵。其余课程的学习都在房前挂着吊椅,摆着荷包牡丹的房子里进行:小心谨慎地培养勤俭、耐心、有道德、有礼貌等品德。总之,要学会抛弃纯真简朴的本色,可怕的纯真情感。自然大方,以及一切人类感情都该抛弃。4.无论这种简朴的本色从哪里冒头,她们都会把它扫除一清;在哪儿积累成习就在那儿把它消灭;在哪儿生根开花就在那儿发现铲除。她们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笑声过于响亮,发音不够清晰,举止不够文雅都需纠正,她们紧缩臀部生怕扭动太大;抹口红时生怕嘴唇显得太厚实而不把整个嘴唇涂红;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担心,生怕头发没有梳理整齐。5.她们好像从来不交男朋友,但最终总是成家。有一类男人总在瞧她们,但不让人察觉。他们知道如果家里有这么个女人,他睡的床单一定会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松树丛上,然后熨烫得平平整整。他母亲遗像的四周一定有漂亮的纸花装点,客厅里一定会摆放着一本厚厚的《圣经》。他们感到安全。他们知道工作服在周一早上会被洗得干干净净,缝补熨烫整齐;做礼拜穿的衬衫会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浆洗得洁白如新。看到她的手就知道她会做点心;闻得见咖啡和煎火腿的香味;看得见玉米面饼子上的一团黄油。她的臀部让他们确信生孩子既容易又不痛苦,他们往往是对的。6.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是这些貌不惊人的棕色女孩儿会用一根根的树枝构筑她们的巢穴,使其成为不可侵犯的独立王国。她们会警觉地看护着每一棵花草,每一件财产,即使得罪他也在所不惜。她会不声不响地把台灯放回原先她放灯的位置;人们刚刚吃完最后一口饭,她就会把碗盘撤走;油手接触过的门把会被立即擦洗干净。一个斜视足以让他知道该到后院去抽烟。孩子们本能地感到他们不能进她的院子去捡球。可是男人是不会知道这一切的。他们也不会知道她不会将肉体慷慨大方毫无保留地让他享受。他必须十分诡秘地与她做爱,将她的睡袍掀至肚脐,必须用双肘支撑上身,表面上是避免压疼她的乳房,实际上是她不至于过多地接触他的肉体。7.一些小生命会偶然引起她的爱怜之心。比如,一只对她的整洁、严谨、坚定已很习惯的小猫,一只和她一样洁净安详的小猫。小猫会不声不响地坐在窗台上用眼睛上下打量她。她会用手臂把它抱起,让它的后爪在她的前胸来回蹬动,寻找落脚之地,前爪则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会轻轻地抚摸平滑的猫毛,感到它全身肌肉松弛。一接触到她轻柔的手指,它就会舔舔毛,伸伸腰,张张嘴。当它在她手下扭动身子,并因极度的兴奋眼睛眯成一条缝时,她会接受这种奇妙的喜悦感。当她站在炉边做饭时,它会在她的两腿之间来回转悠,猫毛引起的刺激从小腿延伸到大腿,使她做馅饼的手都微微颤抖。8.或许,当她在看《自由杂志》“思想火花”栏目时,小猫会跳上她的双腿。她抚摸它柔软的长毛,让猫的体温传遍她全身,传到她两腿之间的深处。有时杂志掉在地上,她微微分开两腿,她们俩挨得更紧了。她们也许要玩耍一阵,小睡一阵,直到四点钟那个不速之客下班回来,暗暗盘算着晚饭吃些什么。9.小猫很清楚她的感情首先是属于它的,甚至在她生了一个孩子之后仍是如此。她生过一个孩子轻而易举,毫无痛苦。只生了一个,是个儿子,名叫裘尼尔。10.她就是来自莫毕、麦瑞典、爱肯的众多女孩中的一个。她腋下腿间从不出汗,满身花木香味,在家政系学做蛋奶酥,跟着丈夫路易斯搬到了俄亥俄州的洛兰。她的名字叫杰萝丹。在那儿她安家筑巢,熨烫衣物,养花弄草,嬉戏小猫,还生了儿子路易斯·裘尼尔。11.杰萝丹不许她的孩子裘尼尔哭闹。只要他的需求是物质性的舒适与温饱,她总能满足。她总是不停地给他梳洗打扮。杰萝丹不和孩子谈笑逗乐,也不亲吻溺爱,可是孩子其他方面的要求她都予以满足。没过多久孩子就觉察出他母亲对他和对猫的态度不一样。他长大一些后就学会如何把对母亲的仇恨转嫁给那只猫,并从小猫的痛苦之中着实获得过一些快乐。猫咪之所以仍活着是因为杰萝丹难得出门,当猫受到裘尼尔的虐待之后能有效地安抚它。12.杰萝丹、路易斯·裘尼尔以及猫咪住在华盛顿·欧文小学操场边的一幢房子里。裘尼尔认为整个操场归他所有。学校所有的孩子都羡慕他能晚睡晚起,能中午回家吃饭,放学之后能霸占整个操场。而他则看不得操场上无人荡秋千,滑滑梯,爬攀登架,玩跷跷板。总是想方设法尽可能长时间地留人玩。他要找白人孩子玩,她妈妈不让他和黑孩子玩。她跟他解释过有色人与黑人之间的差别。两者很容易区别。有色人整洁安静:黑人肮脏吵闹。他属于前者:他穿的是白衬衫蓝裤子:头发剃到发根以免露出黑人的鬈发,头路是理发师烫出的一-条印儿。冬天,她母亲在他脸上涂强生油,使脸色不致变得灰白。尽管他的肤色还算浅,也有可能变得灰白。有色人与黑人之间的界限并不总是那么分明;一些细微但显露实情的标记会使界限变得模糊,因此必须保持高度警惕。13.裘尼尔原先很愿意和黑孩子一起玩儿。他最喜欢玩的游戏是他当山大王,让那些孩子把他从土堆上推下来,从他身上滚过去。他喜欢他们坚实的躯体在他身上的感觉,喜欢粗野的黑人身上特有的味道,还喜欢听他们用极其随便的口吻骂人。他喜欢和他们一起坐在马路边上比试谁的折刀刀刃快,谁能把唾沫吐得又高又远。在厕所里,他喜欢和他们一起分享撒尿撒得又远又长的荣耀。湾仔和波乐曾是他崇拜的偶像。他逐渐赞同他母亲的观点,认为他们不配和他玩儿。他目前只和拉夫·尼桑斯基玩儿。他比他小两岁,戴副眼镜,什么游戏都不喜欢。裘尼尔越来越喜欢欺负女孩子了。让她们尖叫着逃跑是轻而易举的事。当她们摔倒之后露出裤衩,他会得意地大笑。最让他感到满足的是看到她们爬起来时脸色通红,一副哭相。他不常欺负黑女孩儿,因为她们通常成群结伙地走路。有一次他朝她们扔石块,她们追上来抓住他,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他对母亲撒谎说是湾仔打的。他母亲很生气,而他父亲则一直在看《洛兰日报》。14.当他来情绪时,他会叫住路上的一个孩子,和他一起荡秋千,玩跷跷板。如果那个孩子不愿意,或者只玩了一小会儿,他就用石子扔他。他练就了准确扔石子的本领。15.在家里他时而寂寞时而恐惧,因此操场成了他的乐园。这一天他感到特别的无所事事,看见一个长得极黑的女孩儿从操场上穿过。走路时她一一直低着头。他在课间见过她多次,每次都是孤零零地一人站着,没人和她一起玩。他想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太丑的原因。16.裘尼尔朝她喊道:”喂!你为什么在我的院子里穿行?”17.女孩停住了。18.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在院子里穿行。”19.这不是你家院子,是学校的。”20.可是归我管。”21.女孩准备走开。22.“等一下。裘尼尔朝她走去,”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院子里玩。你叫什么名字?””23.佩科拉。我不想玩。24.玩吧,我不找你麻烦。25.我得回家。26.对了,你想看一件东西吗?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27不想看。什么东西?28”到我家来。看见了吗?我就住在那里。来吧,我给你看。29”给我看什么?30”一些小猫。我家有一-些小猫。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抱走一一只。”31”是真猫吗?32”当然啦,来吧。’33他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裙子。佩科拉跟着朝他家走去。当他觉得她同意跟他走了就兴奋地头里跑了,不时地停下来叫她快跟上。他打开院门让她进去,对她笑笑以示鼓励。佩科拉走上台阶,犹豫了一下,好像害怕跟他进屋。屋子里看上去暗得很。裘尼尔说:”家里没人,我妈出去了,我爸还在上班。你不想看小猫吗?34裘尼尔打开电灯,佩科拉走进了房间。35真是太漂亮了,她想道,多漂亮的房子啊,餐桌上放着一本大大的红底金字的《圣经》。房间处处都点缀着带花边的布垫椅背上,扶手上,餐桌的正中央,还有小桌上。所有的窗台上都摆放着花盘。墙上挂着-副彩色的耶稣画像,四周围了一圈漂亮的纸花。她想慢慢地,慢慢地欣赏这一切。可是裘尼尔不停地说:”喂,你,快来,快来。”他把她拽进另一间屋子,比第一间还漂亮。又有一-些小布垫。落地灯的底座是绿金两色,佩有白色灯罩。地上居然还放着一块地毯,带有巨大的深红花卉图案。当她正默默地欣赏花卉时,裘尼尔说了声”接着”,她转过身来。”给你猫!”他叫道。他把一只大黑猫朝她脸上扔去。她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嘴里粘了几根猫毛。那只猫抓着她的脸和胸企图保持平衡,然后无力地跌到地上。36裘尼尔捂着肚子笑得满屋子地转。佩科拉摸着脸上被抓破的地方,眼泪要流出来了。当她朝门口走去时,裘尼尔拦住了她的去路。37”你不能出去。你是我的俘虏。”他对她说。虽是逗乐,他的目光却很坚定。38”你让我走。”39”不让!”他把她推倒在地,跑出房间,用双手使劲儿拉住关上的房门。佩科拉越砸门,裘尼尔越笑得喘不上气来。40佩科拉用双手捂着脸,眼泪哗哗地流。突然她惊跳起来,觉着有毛绒绒的东西在磨蹭着她的脚踝。一看,原来是那只猫在她的双腿之间来回环绕。她暂时忘却了恐惧,蹲下去摸了摸猫,手上还带着泪水。猫紧挨着她的双膝。只见它一身黑毛,乌黑发亮,蓝绿色的眼睛一端指向鼻子,在光线下显得像蓝色冰球。佩科拉抚摸着猫头;猫轻轻叫了几声,伸伸舌头表示惬意,嵌在黑脸庞里的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41裘尼尔听不到佩科拉的哭声感到奇怪,推开房门看见她正蹲着抚摸猫的脊背。只见那猫伸长了脖子眯起双眼。他曾无数次地见过此种表情。他妈抚摸它时就是这种表情。42”把猫给我!”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既笨拙又果断地一把抓住猫的一条后腿,在头上转圈挥舞。43”住手!”佩科拉尖叫起来。猫的另几条腿直挺挺的,随时准备抓住东西以恢复平衡。嘴张得大大的,眼里闪着恐惧的蓝光。45佩科拉尖叫着去抓裘尼尔的手。裘尼尔企图把她推开。可她抓住了挥舞猫咪的手,两人--起摔倒在地上。摔倒之时,裘尼尔松开了手。因是中途松手,惯性把猫咪摔在窗上。它摇晃着掉在沙发后面的电暖炉上,抽搐了几下之后就没动静了。一阵猫毛的焦味散发了出来。杰萝丹开门进来。46”怎么回事?”她的嗓音柔和,好像在问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这个女孩是谁?”47”她把我们家的猫给弄死了。”裘尼尔说,”看。”他指了指电暖炉上躺着的猫,蓝色的双眼紧闭着,只剩一张毫无生气的黑脸。48杰萝丹走到电暖炉前将猫抱起来,它全身瘫软地躺在她双臂里,但她仍把脸贴在猫毛上。她朝佩科拉望去,看见的是撕破的脏裙子,头顶上的翘辫子,辫子散了的地方头发乱糟糟的一团,带泥的鞋底露出中间的鞋衬,袜子脏兮兮的,其中一只已脱落到脚后跟。她看见裙子边开线的部位用别针别着。她从弓着的猫背上朝她望去。她这一辈子见的都是这类女孩儿。在莫毕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