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明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复古和反复古第一节明代复古主义文学思想的发展和前后七子的文学思想一、明初诗文批评明初自洪武至宣德、正统的近百年间,文学思想上以明道宗经为主导倾向,诗歌创作上推崇汉魏盛唐。其代表人物有宋濂、刘基、高棅、李东阳等人。1、高棅《唐诗品汇》其论诗受严羽影响很大,以盛唐为法。他在《唐诗品汇》凡例中说:“先辈博陵林鸿,尝与余论诗,上自苏李,下迄六代,汉魏骨气虽雄,而菁华不足,晋祖玄虚,宋尚条畅,齐梁以下,但务春华,殊欠秋实,唯李唐作者,可谓大成。然贞观尚习固陋,神龙渐变常调,开元、天宝间,神秀声律,粲然大备,故学者当以是楷式。予以为确论。后又采集古今诸贤之说,及观沧浪严先生之辨,益以林之言可征,故是集专以唐为编也。”论诗主要以体制、声调、气格、兴象等为标准。附录:《四库提要》:“《明史·文苑传》谓终明之世,馆阁以此书为宗。厥后李梦阳、何景明等,摹拟盛唐,名为崛起,其胚胎实兴于此。平心而论,唐音之流为肤廓者,此书实启其弊;唐音不绝于后世者,亦此书实衍其传。功过并存,不能互掩。后来过毁过誉,皆门户之见,非公论也。”2、李东阳(1447——1516)《怀麓堂诗话》《怀麓堂诗话》记载:“诗必有具眼,亦必有具耳。眼主格,耳主声。闻琴断知为第几弦,此具耳也;月下隔窗辨五色线,此具眼也。费侍郎廷言尝问作诗,予曰:试取所未见诗,即能识其时代格调,十不失一,乃为有得。费殊不信。一日与乔编修维翰观新颁中秘书。予适至,费郎掩卷问曰:请问,此何代诗也?予取读一篇,辄曰:唐诗也。又问何人?予曰:须看两首。看毕,曰:非白乐天乎?于是二人大笑。启卷视之,盖长庆集,印本不传久矣。”二、“前七子”诗文批评明代从弘治、正德之交到隆庆、万历之际的近百年间,以前后七子为代表的复古摹拟文艺思潮占据文坛的主要地位。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王廷相、康海、王九思。《明史·李梦阳传》“梦阳,才思雄鸷,卓然以复古自命,弘治时,宰相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梦阳独讥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1、“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李梦阳《缶音集序》:“诗至唐,古调亡矣,然自有唐调可歌咏,高者犹足被管弦。宋人主理而不主调,于是唐调亦亡。……宋人主理作理语,于是薄风云月露,一切铲去不为,又作诗话教人,人不复知诗矣。诗何尝无理,若专作理语,何不作文而诗为耶?”何景明《杂言》也说:“秦无经,汉无骚,唐无赋,宋无诗。”2、提倡学习古人格调、法式李梦阳《驳何氏论文书》“高古者格,宛亮者调”要求诗歌做到“格古、调逸、气舒、句浑、音圆、思冲、情以发之,七者备而后诗昌也。”何景明批评他“刻意古范,铸形宿模,而独守尺寸。”这正是李何分歧所在,同为学古,一重形迹,一重神情;一实一虚。李主气骨而往往流于刻板;何重才情而间有清新之作。三、“后七子”诗文批评到了明代嘉靖、隆庆年间,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首,并有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吴国伦作呼应的后七子兴起,把复古主义思潮又推向了一个新高潮。后七子气焰高于前七子,攀龙自夸“微吾竟长夜”,自比孔子。后七子多少年得志,王世贞《艺苑卮言》批评所及,更是目空一切,但晚年颇自悔。《明史》上说“元美尝曰:吾作《卮言》时,年未四十,与于麟辈是古非今,至于戏学《世说》,比拟形似,既不切当,又伤轻薄,惟有随事改正,勿误后人而已。”1、虽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但主张灵活多变,神化无迹。虽然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但主张灵活多变,神化无迹,重视表现性情之真,讲究诗歌意境的创造,强调作家的天赋才能和对艺术的灵敏悟性,实已开公安派文学思想之先河。他说古诗之妙正在其神与境会,妙合自然,故“忽然而来,浑然而就,无歧级可寻,无声色可指”,盛唐七律,“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句法之妙有不见字法者。此是法极无迹,人能之至,境与天会,未易求也。”在表现方法上完全可以按照实际情况有多种多样的变化“有俱属象而妙者,有俱属意而妙者,有俱作高调而妙者,有直下不对偶而妙者,皆兴与境诣,神完气合使之然。”2、格调说“才生思,思生调,调生格。思即才之用,调即思之境,格即调之界。”认为格调生于才思,格调之高超在才思之深远广博,故学习古人格调,不可在形貌上摹拟因袭,而要在扩大自己的才思上下工夫。方孝岳《中国文学批评》:“‘格调’就是一切声容意兴体制之‘总抽象’”。邹国平、王镇远《清代文学批评史》:“所谓‘格’往往是指诗歌体制上的合乎规格;所谓‘调’,就是指诗歌的声调韵律。”3、主张学古和师心的结合“李献吉劝人勿读唐以后文,吾始甚狭之,今乃信其然耳。记闻既杂,下笔之际,自然于笔端搅扰,驱斥为难。若模拟一篇,则易于驱斥,又觉局促,痕迹宛露,非斫轮手。自今而后,拟以纯灰三斛,细涤其肠,日取《六经》《周礼》《孟子》《老》《庄》《列》《荀》《国语》《左传》《战国策》《韩非子》《离骚》《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班氏《汉书》,西京以还至六朝及韩、柳,便须诠释佳者,熟读涵咏之,令其渐渍汪洋。遇有操觚,一师心匠,气从意畅,神与境合,分途策驭,默受指挥,台阁山林,绝迹大漠,岂不快哉!世亦有知是古非今者,然使招之而后来,麾之而后却,已落第二义矣。”四、唐宋派散文批评在前后七子的拟古风气弥漫文坛的时期,也有一些作者另辟蹊径,与之抗衡。在散文方面就有被称为唐宋派的王慎中、唐顺之、茅坤、归有光等。《明史·文苑传》“慎中为文初主秦汉,谓东京以下无可取,已悟欧曾作文之法,乃尽焚旧作,一意师仿,尤得力于曾巩;顺之初不服,久亦变而从之。”《明史·茅坤传》“坤善古文,最心折唐顺之。顺之喜唐宋诸大家文,所著《文编》,唐宋人自韩、柳、欧、三苏、曾、王八家外无所取。故坤选《八大家文抄》。其书盛行海内,乡里小生无不知茅鹿门者。”唐顺之的“本色”说《答茅鹿门知县二》中说:“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抒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臣中人也,虽其专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番来复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只见其捆缚龌龊,满卷类牍,竟不曾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本色卑,文不能工也,而况非其本色者哉?”第二节明代文艺新思潮的兴起和李贽的“童心”说明朝从嘉靖后期开始,文艺上出现了一股反复古的新思潮,至隆庆、万历逐渐扩大。其核心是强调文学源于人的心灵,以师心代替师古,要求文学冲破礼教藩篱,摆脱理学的束缚,充分体现人的个性,并主张任性而为,不受任何束缚,以真实、自然与化工造物同体为最高审美原则。附录:郭绍虞先生说:“卓吾是当时一个怪人。性褊窄,而读书又眼光甚锐,能时出新意。为文不阡不陌,作字亦瘦劲险绝。对俗客则寂无一语,遇胜友则终日晤言,滑稽排调冲口而发。为和尚而独存鬓须,服儒冠而身居兰若。怪怪奇奇,所以很不合于流俗,而卒致为人所构陷。”(《中国文学批评史》)一、“童心”说的理论渊源孟子有“不失赤子之心”老子有“能婴儿”的提法禅宗有“本来心”的佛性王学左派有“赤子良心”之说,李贽的思想受王学左派的影响很大。王学左派即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是王阳明的高足,江苏泰州人,死后,讲席传给其子王辟,李贽就是王辟的弟子。所以李贽的“童心”说的直接理论渊源是王学左派的“心学”。二、“童心”说的具体内涵1、提倡真情,反对假理他说:“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附录:他在《杂说》一文中说:“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既已喷玉吐珠,昭回云汉,为章于天矣,遂亦自负,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宁使见者闻者切齿咬牙,欲杀欲割,而终不忍藏于名山,投之水火。”2、批判的矛头直指当时盛行的假道学“童心”为什么会失却呢?李贽认为首先是“闻见道理”,这个“闻见道理”就是当时的程朱理学,是这个“闻见道理”使“童心既障”,而造成“言假言”“事假事”“文假文”的现象。甚至说:“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这真是道前人所不敢道,振聋发聩,这种叛逆精神在中国历史上非常罕见。他曾无情地揭发了当时口不离程朱理学,标榜“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学家的极端虚伪性,指出他们不过是“欺世盗名”,借“道学以为富贵之资”“被服儒雅,行若狗彘”(《三教归儒说》)“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表面上自诩要“厉俗而风世”,实际上他们正是“败俗伤世者”。(《又与焦弱侯》)。三、“童心”说的意义这种理论完全突破了“文以载道”的传统藩篱,在思想内容上完全是新质的,闪烁着启蒙主义的光辉,在文学思想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公安三袁”的“性灵”说,对明代的小说、戏剧创作及其理论都产生巨大的影响。第三节公安三袁的“性灵”说袁宏道《叙小修诗》说:“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公安派”打出“性灵”的旗帜,是针对复古派的末流在创作上的泥古格调,在文坛曾引起不小的震动。一、提倡革新与创造,反对因袭模拟——“变”1、“世道既变,文亦因之”袁宏道在《雪涛阁集序》中说:“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时使之也。……唯识时之士,为能堤其潰而通其所必变。夫古有古之时,今有今之时,袭古人语言之迹而冒以为古,是处严冬而袭夏之葛者也。骚之不袭雅也,雅之体穷于怨,不骚不足以寄也。后之人有拟而为之者,终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骚于骚之中也。至苏、李述别及《十九》等篇,骚之音节体致皆变矣,然不谓之真骚不可也。”2、“法因于敝而成于过”袁宏道在《雪涛阁集序》中说:“夫法因于敝而成于过着也。矫六朝骈俪飣餖之习者,以流丽胜,飣餖者,固流丽之因也,然其过在轻纤。盛唐诸人以阔大矫之,已阔矣,又因阔而生莽,是故续盛唐者以情实矫之;已实矣,又因实而生俚,是故续中唐者以奇僻矫之;然奇则其境必狭,而僻则务为不根以相胜,故诗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欧、苏辈出,大变晚习,于物无所不收,于法无所不有,于情无所不畅,于境无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见宋之不唐法,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淡非浓,而浓实因于淡。然其弊至以文为诗,流而为理学,流而为歌诀,流而为偈诵,诗之弊又有不可胜言者矣。”3、“各极其变,各穷其趣”袁宏道反对贵古贱今,他在《序小修诗》中说:“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人曷尝字字学六经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曷尝字字学汉魏欤?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所以可贵,原不可以优劣论也。”二、强调抒发真情,不拘形式法度——“真”袁宏道在《序小修诗》中说:“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中流出,不肯下笔。”“愁极则吟,故尝以贫病无聊之苦,发之于诗,每每若哭若骂,不胜其哀生失路之感,予读而悲之。大概情至之语,自能感人,是谓真诗,可传也。”三、崇尚审美趣味,力求摆脱知识义理的束缚——“趣”1、自然之趣袁宏道在《叙陈正甫会心集》中说:“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面无端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