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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二拍与白话短篇小说第六讲：一、话本、拟话本小说的兴起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发展，大致经历了说话、话本、拟话本三个阶段。“说话”是宋代说话的“小说”门类，主要是口头相传讲述故事，包括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发迹变泰等内容，是我国短篇白话小说的早期形式。“话本”则是说书艺人说话的底本。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说：“说话之事，虽在说话人各运匠心，临时生发，仍有底本以作凭依，是为‘话本’。”这种说法被后来中国小说史研究普遍接受。话本是在说话伎艺的基础上记载下来的底本；话本小说是由话本加工而成的白话短篇小说；拟话本小说，则是经过文人加工整理、编辑话本，进而模拟话本而创作出来，主要供案头阅读的白话小说。从说话到白话短篇小说，经历了由口头文学到书面文学的重大演变。宋元流传的话本，明代书商将其大量刊行。现存最早的话本集是明嘉靖年间洪楩辑印《六十家小说》（亦名《清平山堂话本》）。《六十家小说》为“三言”“二拍”的先声。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又字耳犹、子犹，别号龙子犹、顾曲散人、墨憨斋主人等。明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出身书香门第，其兄冯梦桂是画家，弟弟冯梦熊亦有诗名，冯梦龙是享誉当时的通俗文学家，兄弟被时人称为“吴下三冯”。少有才名，行止颇为风流，热心科举，然科场蹭蹬，屡试不第，五十七岁才选为贡生。崇祯年间做过福建寿宁知县，颇有政声。清兵渡江，参与抗清活动，至南明政权相继覆亡，忧愤而死。冯梦龙毕生主要从事通俗文学研究、整理与创作，成就卓著。改编长篇小说《三遂平妖传》、《新列国志》，《两汉志传》；推动书商购印《金瓶梅词话》；刊行民间歌曲集《挂枝儿》、《山歌》；编印《笑府》、《古今谈概》、《情史类略》；编辑散曲集《太霞新奏》；写作传奇剧本，并刻印《墨憨斋传奇定本》十种。代表他在通俗文学方面成就的是“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分别刊刻于天启元年前后、天启四年、天启七年。各四十种，共计一百二十篇，约150万字。《醒世恒言序》中作者解释书名说：“明者，取其可以导愚也；道者，取其可以适俗也；恒则习之而不厌，传之而可久。三刻殊名，其义一耳。”几乎“收括殆尽”了宋元以来的话本，拟话本，成为我国古代短篇白话小说的宝库。还改编了宋元时期的一些优秀的文言小说。之前的文言小说，其优秀之作已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并表现了新的时代特点，为“三言”、“二拍”提供了大量的基本素材。《珠衫》之于《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负情侬传》之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辽阳海神传》之于《叠居奇程客得助》等，直接推进了白话小说的成熟。“三言”、“二拍”代表了明代拟话本小说的最高成就。凌濛初（1580—1644），字玄房，号初成，别号空观主人，浙江乌程（今吴兴）人。十八岁补廪膳生，科场不利，转向著述。五十五岁授上海县丞，后又因功擢徐州判官。崇祯十七年，李自成义军逼近徐州，凌濛初竭尽全力争夺徐州要地，呕血而死。凌濛初《拍案惊奇》，即《初刻拍案惊奇》，撰成于天启七年，四十卷四十篇；续作《二刻拍案惊奇》，完成于崇祯五年。凌氏“小引”可知，“二刻”也为“四十则”。今存最完整的明尚友堂刊本，仅三十九卷，书末附凌濛初《宋公明闹元宵》杂剧一卷；第二十三卷与初刻第二十三卷相重，实有小说仅三十八篇。“二拍”不再收录旧传话本，而是作者据野史笔记、文言小说和当时的一些社会传闻改编创作，受说话艺术影响的痕迹淡化了。还有戏曲《虬髯翁》、《红拂》及其他类型创作多种，合“三言”“二拍”，实有小说一百九十八篇，卷帙浩繁。明末“抱瓮老人”选出其中佳作四十篇，成《今古奇观》。其选择颇精，遂在民间流传甚广。二、“三言”、“二拍”内容的时代特征“三言”“二拍”描写了市民阶层的情趣与追求，反映了明代独特的时代特征。1、恋爱婚姻的题材比重很大，文学成就也最高。除一般意义反映青年男女追求自由婚姻外，更主要反映了新的市民爱情观。常把“情”和“欲”放在“理”或“礼”之上，要求“礼顺人情”，提出了对传统道德的大胆挑战，意味着道德规则只有建立在满足人的正常情感需要的基础上，才有其合理性。《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醒世恒言》）孙玉郎代姐姐到刘家行婚礼“冲喜”，夜与刘家女儿慧娘同眠，两人本各有婚约，却结下私情。刘家告玉郎诱骗其女儿，乔太守却判二人结为合法婚姻。判词说：“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意谓人的情欲无法抑制。又说：“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意谓两情相悦是婚姻的前提，而“礼”应该顺合人情的实际。乔太守被赞为“不枉称青天”，代表了人们对尊重感情的婚姻关系的向往。《卖油郎独占花魁》（《醒世恒言》）描述感情成为美好婚姻基础的同时，突出了女性维护人格尊严的要求。花魁娘子莘瑶琴作为一个名妓，周旋于公子王孙之间，在奢华的生活中感受到的却是人格的屈辱；而在卖油小商人秦重那里，才得到近于痴情的爱和无微不至的体贴。她终于摆脱了对秦重身份地位的偏见，宁愿跟随他去过一种相濡以沫的朴实生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警世通言》）以悲剧的形式、相反的结果表达了同样的主题。杜十娘的死，既是对命运的反抗，也是对自我人格的维护。十娘悲痛绝望，怒斥李甲：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喻世明言》）据文言小说《珠衫》改编，表现了对女性失节的宽容态度。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背道而驰。蒋兴哥得知妻子有了外遇，气愤伤心之后有一段检查：“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著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后当蒋兴哥遭到不幸时，王三巧千方百计营救，写出了二人情感的真挚。渲染了二人分手过程中内心真挚而深厚的感情基础。小说没有过多谴责王三巧的失节不贞，而是通情达理地写出了她失节的过程，使人觉得合乎情理，可以谅解她因幼稚孤独所犯的错误。让读者感到，这种一时的迷途失误，算不得“弥天大罪”，基于夫妻的感情，认识到了错误，还是可以重新团聚的。小说写出了爱情与贞操的不统一，充分体现了尊重妇女，把妇女当作人来对待的人文主义精神。在这宽容之中，又包含着对传统伦理道德的尖锐对立，对妇女人格的尊重，具有现代的进步意识。被西方学者赞为“明代最进步的作品”，闪烁着近代文明的精神光辉。《况太守断死孩儿》（《警世通言》）邵氏守寡十年，其志甚坚，最终却经受不住仆人的引诱。作者议论说：“孤孀不是好守的”，“到不如明明改嫁个丈夫”。在他看来，虽然邵氏有过失，但原因首先是守节本身的不合理。这些新的思想意识的反映，表现了明中叶资本主义萌芽之后，新的意识形态的产生。也是对妇女应有的权力作出了肯定。“三言”涉及了不同社会阶层的各种类型的人物。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大量描写了普通市井人物的凡俗生活，肯定了人们按照自身意欲追求生活幸福的权利。“二拍”的爱情婚姻题材，较之“三言”，表现主旨偏向有所不同。“三言”的爱情故事，把“情”视为理想的人伦关系的基础；“二拍”在肯定“情”的至高价值的同时，更多地把“情”与“欲”联系在一起表现出来。对女性的情欲也作了正面肯定，这些对传统道德观的冲击力更为直接强大。《闻人生野战翠浮庵》，写女尼静观爱上闻人生，假扮和尚出走，在夜航船上主动招惹闻人生，最终得成完美婚姻。作者评述道：“这些情欲滋味、就是强制得来，原非他本心所愿。”《通闺闼坚心灯火》更具代表性。罗惜惜与张幼谦自幼相爱，私订终身，后惜惜被父母许嫁他人，她誓死反抗，每日与幼谦私会。小说中写道：如是半月，幼谦有些胆怯了，对惜惜道：“我此番无夜不来，你又早睡晚起，觉得忒胆大了些，万一有些风声，被人知觉，怎么了？”惜惜道：“我此身早晚拼是死的，且尽着快活，就败露了，也只是一死，怕他甚么？”青年女子为追求个人幸福而对封建礼教所作的大胆抗争，被描述得颇具悲壮意味。“二拍”描写爱情婚姻故事，和“三言”一样，常常对妇女的权利作出肯定。在对贞操观念的蔑视中，包含了在婚姻问题上的男女平等意识。如《满少卿饥附饱飏》（《二刻拍案惊奇》）中，作者的一段议论可谓惊世骇俗：“却又一件，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口訾议；及至男人家丧了妻子，却又凭他续弦再娶，置妾买婢，做出若干的勾当，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没人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大丑事，人世羞言；及至男人家撇了妻子，贪淫好色、宿娼养妓，无所不为，总有议论不是的，不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愈加可怜，男人愈加放肆。”作者指出，男子续弦再娶、宿娼养妓，世人不以为意，而女子再嫁，或稍有外情，便万口訾议，这是不公平的。明确表达两性关系上的平等意识。这些新思想意识的反映，罕见而珍贵，正是明中叶新的思想意识形态对社会的积极影响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晚明文学在肯定情与欲时，常伴以直露的性行为描写，在“二拍”中也比较突出。神鬼迷信、轮回报应，宣扬陈腐的忠孝节义观念等，是“二拍”中明显的糟粕。2、反映商人的经济活动和追求财富的人生观念方面，“二拍”更为具体。《三言》所歌颂的商人多是道德、义气和勤劳的品质。《施润泽滩阙遇友》，写两个手工业者之间的友谊。反映了面临破产危险寻求发展的小手工业者希望相互辅助的愿望，同时也歌颂了施复、朱恩之间的友谊及轻财重义的品德。歌颂冒险精神和抓住机遇的经商策略，是《二拍》反映商人题材的主要内容。《乌将军一饭必酬》（《初刻拍案惊奇》），写王生与婶母杨氏相依为命，王生经商屡遭风险，杨氏一再出资相助，鼓励其不可泄气。这个以经商为“正经”、颇为贪财的杨氏，与过去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商家妇女形象根本不同；而作者称赞她是“大贤之人”，也明显是市民观念的评价。《转运汉遇巧洞庭红》（《初刻拍案惊奇》），商人文若虚出海经商的故事，反映了商人向往海外冒险赚大钱的幻想，也表现了明后期海外贸易的发展和商业资本的发达现象。《叠居奇程客得助》，利用囤积居奇的手段发大财的经商活动。作品表示了肯定和赞扬。不管投机取巧，囤积居奇，只要能发财致富都是本事，体现了新的生产观念和道德观念。以欢快的文笔描述商人的奇遇，突出商业活动中的偶然因素和把握机会的重要，赞赏了敢于冒险求财富的人生选择。3、揭示社会黑暗和封建统治阶级罪恶，“三言”“二拍”也有非常突出表现。《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喻世明言》），写了沈炼与权奸严嵩父子之间的斗争故事。以忠奸斗争为中心，展示了沈炼“济世安民”的怀抱，与奸党之间的顽强斗争精神。正反两面主要人物形象都得到了鲜明的表现。《卢太学诗酒傲王侯》（《醒世恒言》），描写嘉靖年间富家才子卢楠与县令汪岑之间的矛盾斗争，也是反映的明代现实生活。“二拍”对传统陈腐观念冲击更为强烈。《硬勘案大儒争闲气》，朱熹挟私嫌唐仲友，便迫害妓女严蕊，逼其供出与唐“有染”。以为“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论有无，自然招承，便好参奏他的罪名了”。故事原出周密《齐东野语》，小说把大儒朱熹描绘成小人形象，代表了晚明文人对官方学说的程朱理学的极大厌恶。“二拍”中缙绅名流厚颜无耻、凶暴残忍、忘恩负义类故事特多，正是基于此点。三、注重细节与心理描写的艺术特点1、“三言”“二拍”兼容了传统书面语言和通俗文学说话的语言特征，形成了自己既通俗易懂、生动流畅，又不失书面语言雅致精炼的语言特色。这些特点的艺术化表现，有赖于文言小说和话本小说传统的相互结合。《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警世通言》）写许宣向老陈借伞：老陈将一把雨伞撑开，道：“小乙官，这伞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伞，不曾有一些儿破，将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