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桥(一)生死抉择傍晚时分,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舍不得离开家园又终于不得不离天家园的刘大爷,看到洪水已经漫上桥面,才拄着拐杖,扶着桥栏杆,带着孙儿,小心翼翼地涉水过桥。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原本好端端的桥栏杆有一两丈不见了,于是用木杖探试,才知道这座五孔桥中间的一孔已被洪水冲塌。多危险哪——要不是这断栏杆提醒他,爷孙俩再往前跨出一步,就会双双葬身激流之中!于是爷孙俩赶紧掉头往回走,打算爬上屋后的小山逃生避险。爷孙俩刚走回桥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一辆汽车正向大桥开过来。险在眉睫!刘大爷当机立断,赶紧迎着这辆汽车奔去,站在公路中间,频频挥动手中的木杖示意并大声呼喊:“大桥断了!”然而不知为什么,车上那位留着长发的司机不仅没有因此停车,反而突然加大马力,不顾有木杖阻挡,快速绕过立在路当中的刘大爷,猛地冲上断桥,在刘大爷雷喊风吼般的“啊呀”声中冲入河底。“爷爷,这位叔叔为什么要自个儿寻死?”“孩子,你不懂。他不是寻死,而是求生!他加大马力是为了尽快逃离险境。”刘大爷一边惋惜地拾起被车碾断了的木杖,一边说。“你给他挥手,他为什么不肯停车?”“风声雨声太大,他听不见我的喊声,他误认为咱爷孙俩要搭他的车逃难。他不愿为咱耽误他宝贵的时间,可是他哪里知道前边等他的是这样一条死路!唉,可惜我的木杖太短,没能挡住他。”“他怎么敢碾断你的木杖?”“这是非常时期。别说碾断一根木杖,甚至还可能把我撞倒,从我身上碾过去呢。”“爷爷,洪水越来越大了。咱们还是赶快上山吧。犯不着在这儿拿生命去冒险。”“我还要等一等。你听,远处又有汽车开过来了。我还得在这儿拦车,把大桥断了的消息告诉他们。你先抄小路上山,别在这儿等我。”“如果他们还像刚才那位叔叔那样,甚至对着你开过来怎么办?”“不能这样想。世上的人不都是一个样。如果再过来的司机仍误认为我要搭车逃难,却愿意把车停下来,那么他就因此得知这一险情,同时也会因此大难不死。如果……如果他不肯停下,一意孤行,硬要去死,咱也挡不住。是死是活,现在只能让人家去选择,但是我绝不能见死不救!”正说话间,又一辆汽车驶近了大桥。刘大爷猛地推了孙子一把,吼道:“你——快走!”紧接着几大步跨过去,视死如归地又一次站在了公路中间。(二)一瓶矿泉水地震的一刹那,他就想往外跑。可是,他刚跑了几步,就被巨大的撼动力摔倒在地,接着,学校宿舍楼轰然倒塌。他昏迷了。等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被压在废墟中,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他伏在地上,想往前爬,却伸手摸到了一个人的腿,难道是辉?辉是他的同学,一个勤快的男孩子,他们在一间寝室里住了两年了。和辉不同,他很懒,早上起床,甚至连被子都不叠,宿舍的卫生也从来不管。晚上,辉在教室里一直学到熄灯,然后才回宿舍,他便常常恶作剧地吓唬辉。辉的胆子不大,有一次,他画了张鬼脸,当辉开门进来时,他突然戴着面具出现在辉面前,辉“啊”的一声大叫蹲在了地上。也是从那天起,辉不再跟他说话。他们之间仿佛有道厚厚的墙隔着,虽然还在一间宿舍里,却形同陌路。“是辉吗?”他问。“是我。”辉的声音已经沙哑。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辉一直在呼救。“你快爬出去。”他说。辉的身子挡在前面,他爬不出去。“爬不动,我的腿被压住了。”辉说。“怎么会这样?”他大叫着,甚至狠狠地掐着辉的大腿。辉一动也没动,甚至连吭也没吭。他叹了口气,绝望了。“等吧。”辉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可是……我们这里是个偏僻的乡镇,搜救人员能赶到吗?如果几天没人来,我们会不会饿死?”“没办法。”辉也叹口气,不说话了。他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只好忍受着。这一忍就是三天三夜。他有种虚脱感,推了推辉:“你怎么不说话?”辉说:“别说了,少说一句话,就能多保存一分体力。”“可是……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我渴得要命。”“给,水。”辉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他一阵狂喜,抓过来,咕咚咕咚地喝着。“别喝这么多,留一些,也许我们还要坚持几天。”他赶紧停下来,发现瓶子中的水,只剩下一小半了。“再给我一瓶。”他说。“没有了,一人只有一瓶。”“唉!”他闭上眼睛,只好等待搜救人员的到来。实在渴了,他就喝一口水,然后尽量使自己放松,不去胡思乱想。废墟下死一般静,他有些害怕,推推辉。有时,辉还嗯一声,后来,辉似乎没有反应了。他使劲地推辉,叫道:“辉,你要坚持,出去后我们做好朋友。”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有手电筒的光束照进来,接着有人喊:“这里有人。”他喜极而泣,大叫道:“我在里面。”外面的人喊:“我们看到了,你要保持体力,我们会把你救出来的。”废墟终于被扒开了,他得救了。躺在担架上,他问搜救人员:“现在是什么时候?”搜救人员说:“奇迹,真是奇迹,你竟然在废墟下埋了整整130个小时。”担架在移动,为了避免阳光的刺激,有人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块布,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我旁边的那位同学怎样了?”他问。搜救人员说:“他已经去世了。”听说辉走了,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这两年他和辉的关系一直不和睦,但是,毕竟在废墟下他们同舟共济过。他说过要和辉做好朋友,永远不打架的那种。但是,没有机会了。他轻轻一叹,觉得自己的眼角一湿。他知道,自己哭了。为辉,为还没有建立起来的友谊。他被抬上救护车,迅速送往医院。经过医生的检查和治疗,他很快就恢复了体力。坐在病床上,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记者们问得最多的问题是:“是什么力量,让你在废墟下支撑了130个小时?”他说:“水,是那瓶矿泉水。”记者对他的答案显然不满意,接着问:“那么,和你一起被埋的同学为什么没有活下来?”“是啊,为什么?”他也在问自己。“是水,真的是水。”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难道你没有把自己的水给同学喝?”一名记者问。“不,不是的,水是辉给我的,我们一人一瓶。”记者摇摇头说:“现场只有一个矿泉水瓶子。”他的心蓦地一震,那感觉甚至比遭遇地震时还要强烈。(三)渡船郑能新不知从哪一天起,这条河里多了一只新渡船,淡黄色,通身散发着幽幽的桐油清香,一弯席棚弓在船腰,颇像江南小镇的乌篷船。驾船的是个年轻的后生,从部队回来不久。据说他是参加中越边境排雷时挂了彩,左腿带了伤,虽然立了三等功,但还是不够安排工作的条件,只好回家来自食其力了。这条河上十多年前有过渡船。因为有人经常将渡船当作炸鱼的工具,水库管理处一气之下将船收回,不再为这条河两岸的人们服务。于是,十多年来,两岸人过河就得绕十几里路的弯子了。新船开渡的第一天,河两岸站了不少人。可是,待船在河中央划过两趟后,人竟散开不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后生不“道德”,把船划至河中央时开始收费,每人一趟五毛。坐上了船的扭捏了半天,最终毫不情愿地掏了口袋。未上船的立马散去。他们宁愿花费半天时间去“绕道”,却不屑于上这“贼船”。摆渡收费,在这个古老而偏僻的乡下,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呢!以后的日子,乘船过河的寥寥。可驾船的后生却仍终日厮守着那条河。终于有人受了外界的影响,知道收费已成为时髦,只是嫌五毛太高了些。你想,每趟以十人计算,两百人,一百元哩!长此以往,那不大发了!于是,找后生商量减费:“我看,每人一毛就可以了,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哩!”后生不悦:“五毛是最低的收费标准,不能再降了。”“两毛,怎么样?”“不行!”“那就三毛,多少降一点让人好想哩!”“办不到!”战场上下来的,很倔。因为不让步,后生又一次背上了骂名:“财迷心窍哩!”渡船从此少人问津。但后生仍旧每天守候在河边。他总是希望有人喊:“过河喽——”又过了些日子,河岸上破天荒地响起了呼喊声。后生侧耳聆听,才知不是喊“过河”而是呼“救命”。过河也好,救命也罢,只要声音发自河上,后生便亢奋异常。后生把船划得像离弦的箭。赶到出事的地方,原来是个毛头小伙头顶着衣服,想从河面上游过去,结果体力不支,沉下水去。后生赶到时,只见衣服漂在水面,落水者正在深水中挣扎。他便顾不得脱衣服,选准方位,毅然从船上跳了下去。当人们推着门板,抱着充了气的轮胎游过来时,落水者已经扒住了那簇新的船舷,而后生却不见了踪影。打捞起后生,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在替他处理后事时,乡里来了两位信贷员,变卖了那条新渡船,说是抵偿后生借下的贷款。据两位信贷员说,后生贷款造这渡船,是想挣些钱积攒起来,在这条河上架座桥。听了这话,七嘴八舌的人们一个个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