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我的“长生果”(一)书心晶莹叶文玲与图书馆的感情,先是缘于对书的爱恋。一座据说原是“水府庙”的庙台,雕栋毁失、画梁殆尽后就成了一间只露着白森森木柱的空屋。就是这间约莫6平米的斗室,后来成了故乡楚门中学最早的图书馆。入学报到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它的存在,从看见它的第一眼起,我滋生了深切的艳羡和平生的第一个志愿:做一个图书管理员。此时,我已从幼年对“小人书”的好奇,转移成对这种需要两只手才能捧读的大书的痴迷,有了这个实实在在的图书馆,我对书越发崇拜和依恋。开学不到一星期,我已第八次站立在这间斗室的小小窗口前。窗口后,女管理员两条乌黑的双眉挑出一脸的惊异:这么快,你是读下去的还是吞下去的?虽然语含责备,这位有着同样乌黑眼睛的管理员老师,却在拿出第八本我想要借的书后,招手让我走进馆内,极有耐心地指点我应该先看和细看的书。这破例的待遇令我心跳如鼓,在这小小的馆舍内我呆如木鸡。我面前的书架破而旧,顶多只有七八架,可在那时的我看来却似书山书海,从此,我对图书馆敬畏如神明,我得悟了世上无论什么人的学问,在这个“山海”面前都渺小如芥粒。我也明白了要想游入这个山海,必须勤奋。这位图书管理员是数学老师,管图书是她主动兼职的。一年后,这位姓陈的原籍青岛的女教师,谜一般地消失了,但她颜面似皓月明眸如深潭的美丽,她在我初涉学海时指点我的那颗晶莹的书心,却令我永远萦怀。以后,我逐渐见识了许多图书馆,出国游览时最想一饱眼福的也是博物馆和图书馆。主人们在炫示他们引以为荣的历史文化时,也往往以介绍博物馆和图书馆为先为最。我曾在汉堡市为没有围墙的大学大为惊讶,在他们那开架借阅随意阅览的图书馆转来转去,依依留恋;我也曾在华盛顿国会大厦旁的铁椅子上怅然若失,大生闷气——因为附近的那个世界级的图书馆恰恰在这一天闭馆;当然,最令我开心自豪的还是这一次:我们自己的图书馆——北京图书馆新馆开张时,在气派而又焕然一新的馆舍一厅,夏衍60年创作生涯展览在此揭幕,我是当时被邀请的参观者之一。那是个雪花飞扬的日子,可那天的情景却使我感受了一个文学家在图书馆中的荣誉和地位,这心情令我振奋,当然不仅仅因为那天名流如潮,仪式格外隆重;也因为得享殊荣的夏公,既是中国文坛又是我们浙江籍作家的前辈。一点儿不错,浙江籍的文坛前辈,在图书馆的星河中,是最为灿烂熠熠辉耀的星群。我与文学的结缘自图书馆始,“宁可食无肉,不可屋无书。”即令在最困窘的日子里,这个生活信条也坚定不移。这以后,焚膏继晷的日子习以为常,假若哪天没读书没看报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在焚书毁书的噩梦结束以后,我又蚂蚁垒窝般地开始了对书的积累。二十余年过后,家里的藏书又成了最大的家当,就像一个朋友说的,当书和安置书的场地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后,真教人无可奈何地“恨书”了。说“恨”,是调侃话,真要随随便便地丢弃一本,那也如摘自己的肋巴骨,是断断不可能的。我又无可避免地成了书的奴隶,但我极愿当这个奴隶。不是嘛,一般情况下,家里现有的书就够我穷搜博访,用不着再勿忙地跑图书馆了。不跑,并不是不爱它,我对图书馆始终怀着对恩师和启蒙者的崇敬。享誉悠久的浙江图书馆还在原址时,每每从它身边走过,总觉得是在仰望一个神圣的所在,于是,不知不觉间“声气儿也屏、脚步儿也轻”——虔敬的态度可见一斑。“浙图”新馆落成后,更觉得它是姹紫嫣红的西子湖畔的一个最明媚的笑靥,它建筑的大气,它庄重的内蕴,都是寻常粉黛的美丽难以比拟的,而它穿越于时光隧道作用于沿袭文明、传播文化上,更是彪炳千古、功德无量。因此,即使现在将阅读网络文学叫得山响,我也断然认为作为人类文明的最重要的标志——图书馆,不仅不会消失,而且将永远巍然。1998年春,我小结40年创作经历的8卷本文集出版。在杭州举行首发式那天,读者行列中竟有为图书馆藏书前来购买的!一语动我心,默思之余,便有了一种认定:将来,我要为我的书和手稿,找到这个最好的归宿。浙江图书馆的同仁们友爱深笃,使我这一心愿提前实现。在世纪之交的岁尾,就像牵着心爱的孩子送进最放心的保育院,我将四十年来的创作成果:32本书、简(精)装各一套文集以及近些年来的大部分手稿,捐赠给我最心仪的浙江图书馆。这些手稿对于我来说已成“绝版”,因为,从1994年我开始用电脑写作以后,再也不会有手稿。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可能有许多杂质,但一颗用好书滋润过的心,总是晶莹透明的。图书馆就是这样一座晶莹书心的冶炼炉。捐赠自己的书与手稿于图书馆,好像我是付出,但从根子来说,是我衷心崇拜的图书馆,眷顾和“恩爱”于我——它在我有生之年,又一次成全了我的心愿。(二)书架冯骥才大凡人们都是先有书,后有书架的。书多了,无处搁放,才造一个架子。我则不然,我仅有十多本书时,就有一个挺大、挺威风、挺华美的书架了。它原先就在走廊贴着墙放着,和人一般高,红木制的,上边有细致的刻花,四条腿裹着厚厚的铜箍。我只知是家里的东西,却不知原先是谁用的,而且玻璃拉门一扇也没有了,架上也没一本书,里边一层层堆的都是杂七杂八什么破布呀,旧竹篮呀,废铁罐呀,空瓶子呀等等,简直就是个杂货架子了。日久天长,还给尘土浓浓地涂了一层灰颜色,谁见了它都躲开走,怕沾脏了衣服,我从来也没想到它会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年年入秋,我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蟋蟀罐儿一排排摆在上边,起先放在最下边一层,随着身子长高而渐渐一层层向上移。至于拿它当书架用,倒有一个特别的起因。那是十一岁时,我到一个同学家里去玩,见到这同学的爷爷,一位皓首霜须、精神矍铄、性情豁朗的长者。他的房间里四壁都是书架,几乎瞧不见一块咫尺大小的空墙壁,书架上整整齐齐排满书籍,我感到这房间又神秘又安静,而且莫测高深。这老爷爷一边轻轻捋着老山羊那样一缕梢头翘起的胡须,一边笑嘻嘻地和我说话,不知为什么,我这张平日挺能讲话的嘴巴始终紧紧闭着,不敢轻易地张开。是不是在这位拥有万卷书的博知的老者面前,任何人都会自觉轻浅,不敢轻易开口呢?我可弄不清自己那冥顽混沌的少年时代的心理和想法,反正我回家后,就把走廊那大书架硬拖到我房间里,擦抹得干干净净,放在小屋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把自己的宝贝书也都一本紧挨着一本立在上边。瞧,《敏豪生奇游记》啦,《金银岛》啦,《说唐》啦,《祖母的故事》啦,《铁木儿和他的伙伴》啦……一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同学家那老爷爷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感。遗憾的是,这些书总共不过十多本,放在书架上显得可怜巴巴,好比在一个大院子里只栽上几棵花,看上去又穷酸又空洞。我就到爸爸妈妈、姐姐妹妹的房间里去搜罗,凡是书籍,不论什么内容,一把拿来放在我的书架上,惹得他们找不到书就来和我吵闹。我呢,就像小人国的仆役,急于要塞饱格列佛的大肚囊那样,整天费尽心思和力气到处找书。大概最初我就是为了填满这大书架才去书店,遛书摊、逛书市的。我没有更多的钱,就把乘车、看电影和买冰棒的钱都省下来买了书。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为了充实书架而买书,记不得了。我有过一种感觉:当许许多多好书挤满在书架上,书架就变得次要、不起色,甚至没什么意义了。我渐渐觉得还有一个硕大无比、永远也装不满的书架,那就是我自己。此后我就忙于填满自己——这个“大书架”了。书是无穷无尽的,它像世界一样广阔无际和丰富多彩。甚至比现实世界还宽广,还迷人。一本本书就像一个个潮头,一页页书就像一片片浪花,书上的字便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它们汇成了海洋吗?那么,你最多只是站立滩头的弄潮儿而已。大洋深处,有谁到过?有人买书,总偏于某一类,我却不然。两本内容完全是两个领域的书,看起来毫无关系,就像各自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两滴水珠,没有任何关联一样,但不知哪一天出于一种什么机缘和需要,它俩也会倏然地融成一滴。这样,我的书就杂了。还有些绝版的、旧版的书,参差地竖立在书架上,它们带着不同时代的不同风韵气息,这一架子书所给我的精神享受是无穷无尽的。1966年,正是我那书架的顶板上也堆满书籍时,却被一扫而空。这大概也叫作“物极必反”吧!书架空了,没什么用了,我又把它搬回到走廊上,放盐罐、油瓶、碗筷和小锅。它变得油腻、污黑、肮脏,重新过起我少年时代之前那种被遗弃一旁的空虚荒废的生活。有时,我的目光碰到这改做碗架的书架,心儿陡然会感到一阵酸楚与空茫。这感觉,只有那种思念起永别的亲人与挚友的心情才能相比。痛苦在我心里渐渐铸成一个决心:反正今后再不买书了。生活真能戏弄人,有时好像诚心和人较劲,它能改变你的命运,更不会把你的什么“决心”当作一回事。最近几年,无数崭新的书出现在书店里。每当我站在这些书前,那些再版书就像久别的朋友向我打招呼;新版书却像一个个新遇见的富于魅力的朋友朝我微笑点首。我竟忍不住取在手中,当手指肚轻轻抚过那光洁的纸面时,另一只手已经不知不觉地伸进口袋,掏出本来打算买袜子、买香烟、买橘子的钱来……沾上对书的嗜好就甭想改掉,顺从这高贵而美好的嗜好吧!我想。如今我那书架又用碱水擦净,铺上白纸,摆满油墨芳香四溢的新书,亭亭地立在我的房间里。我爱这一架新书,但我依旧怀念那一架旧书。世界上丢失的东西,有些可以寻找回来,有些却无有觅处,但被破坏了的好的事物总要重新开始,就像我这书架……(三)走进书房里去林传统有人说,现代的儿童普遍有个共同的倾向,就是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看电视和看漫画书上,而不喜欢阅读文字比较多的书籍。这样的孩子,外表看起来聪明伶俐,见闻广博,但缺乏深入思考的耐心,知识虽多但流于肤浅,反应虽敏捷却未经推理思索。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很多,影视器材的进步,使人们毫不费力地坐在荧光屏前,就可获得无奇不有的各种知识,也可以轻松愉快地在短短的时间内欣赏完一部文学作品。相形之下,阅读书籍就成为辛苦、乏味、寂寞的事了。因此,能够静下来聚精会神读书的儿童,也就越来越少了。小朋友可能读过《顽童流浪记》,也可能看到它的影片或卡通,两相比较,在读小说时所得到的是细致、隽永的语言文字之美,而且又有深邃的思想,不可磨灭的感情。至于影片和卡通,虽然也给你感觉艺术之美和另一种震撼,但欣赏的过程却是瞬间的,粗略的。如果把阅读比喻成细嚼慢咽的宴席,荧光屏前的观赏就是便捷的快餐,可口的零食。一样是吃的享受,韵味却不相同。求知和文学欣赏的方式变得多彩多姿,这是现代人莫大的幸福。我们再也不比“囊萤夜读”“手不释卷”而能够在欢笑里、蹦跳中增长知识。不过千万不要忘记阅读书籍仍然是求学问的主要方法,更是文字欣赏的最佳途径。但愿你能确实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走进书房里去,沉浸在“读书之乐,乐融融;读书之乐,乐陶陶”的境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