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第七章唐传奇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讲授提纲:一、“小说”的概念及其创作萌芽二、唐传奇及其创作概况三、唐传奇的艺术表现特征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一、“小说”的概念及其创作萌芽(一)“小说”概念1、“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外物》,它在讲述了任公子钓大鱼的故事之后说:夫揭竿累(成疏:“累,细绳也。”),趣灌渎(杨树达云:“皆水之小者。”),守鲵鲋(成疏:“小鱼也。”),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成疏:“干,求也。县,高也。夫修饰小行,矜持言说,以求高名令闻者,必不能大通于至道。字作县者,古悬字多不著心。”)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庄子》的“小说”,是指卑小浅薄的说道或道理,与作为文体之一种的小说,含义完全不同。并且,跟《庄子》之“小说”涵义相同的说法,在先秦诸子之中还有“小道”(《论语·子张》)、“小家珍说”(《荀子·正名》)等,“小说”这个说法则比较少见。可知在先秦,“小说”还不是一个固定连用的词,当然更不可能具有什么文体意义。《庄子》也不过是偶然连用了这两个字而已。2、两汉之际的桓谭,曾说:若其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文选》卷31江淹拟李陵《从军》诗李善注引桓谭《新论》语)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桓谭之所谓“小说”的详具含义,由于史料匮乏,不能详细了解。若仅从这几句话看,它的含义似乎向着文体意义的小说走近了一步,而与先秦诸子所谓“小说”有了意义上的距离。因为这里的“小说”,有这样四个特点:杂谈(与经典的经济之论相对);以比譬谋篇运思(故有讽喻之用);篇幅短小;有助于“治身理家”。尤其第二点,具备文学作品的最基本要素。3、再看《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关于“小说”的说法: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塗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稗官”一词,理解不一。或考《周礼》中本无稗官一职,或释为“小官”(做琐细低级之事,负有类似采诗之类任务)。后来,“稗官”就成为“小说”的代名词了。《汉志》特别强调了“小说”的“可观”作用,也说明了它的一些特征:“街谈巷语,道听塗说”。既是“街谈巷语,道听塗说”,就不免夸饰、虚谈,甚至添加细节,编故事。经“稗官”之手,就可能修改为寓含某种风教意义,以便“可观”。如今天看到的神仙鬼怪、高士隐逸、孝子列女之类。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汉志》之所谓“小说”,与桓谭之“小说”,内涵大抵一致。这个含义的“小说”,与后来文体意义的“小说”,比较靠近。但是,我们看《汉志·诸子略》具体列出的十五家一千三百九十篇“小说”的情况:《伊尹说》二十七篇(其语浅薄,似依托也。)《鬻子说》十九篇(后世所加。)《周考》七十六篇(考周事也。)《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记事也。)《师旷》六篇(见《春秋》,其言浅薄,本与此同,似因托之。)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务成子》十一篇(称尧问,非古语。)《宋子》十八篇(孙卿道宋子,其言黄、老意。)《天乙》三篇(天乙谓汤,其言非殷时,皆依托也。)《黄帝说》四十篇(迂诞依托。)《封禅方说》十八篇(武帝时。)《待诏臣饶心术》二十五篇(武帝时。)《待诏臣安成未央术》一篇。《臣寿周纪》七篇(项国圉人,宣帝时。)《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河南人,武帝时以方士侍郎,号黄车使者。)《百家》百三十九卷。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这里有子书、史书,还有方术之类,似与“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不类。根据班固自注,“其语浅薄”、“似依托”、“迂诞依托”、“后世所加”、“非古语”云云,似乎可以见出班固把这些东西归入不入九流的小说家类的原因,乃是其语不经典、无来历。如此,则与其对“小说家”的总评不甚一致:“可观”则固是,但似乎并非“街谈巷语,道听途说”。此种情形,似乎说明刘、班对“小说”的认识及其概念的界定还不是十分清楚。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4、稍后于班固的张衡,在《西京赋》里也提到“小说”:匪惟玩好,乃有秘书。小说九百,本自虞初。从容之求,寔俟寔储。(《文选》五臣注引薛综曰:“小说,医巫厌祝之术。凡有九百四十三篇,言九百,举大数也。持此秘术,储以自随,待上所求问,皆常具也。”李善曰:“《汉书》曰:虞初者,洛阳人。明此医术。武帝时,乘马衣黄衣,号黄车使者。《周说》九百四十三篇。小说家者,盖出稗官。应劭曰:‘其说以《周书》为才。’”)张衡所谓“小说”,乃专指《虞初周说》。班固云虞初“以方士侍郎”,薛综说“医巫厌祝之术”,可知此书内容是方术、卜祝之类。那么,张衡之“小说”的含义,仍是不经典、旁门小道的意思。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5、汉末魏初的徐干,在其《中论·务本》云:夫详于小事而察于近物者,谓耳听乎丝竹歌谣之和,目视乎琱琢采色之章,口给乎辩慧切对之辞,心通乎短言小说之文,手习乎射御书数之巧,体骛乎俯仰折旋之容。凡此者,观之足以尽人之心,学之足以动人之志,且先王之末教也,非有小才小智则亦不能为也。是故能为之者莫不自悦乎其事,而无取于人,以人皆不能故也。这里之“小说”,似乎也不出桓谭、班固之义界。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总之,在汉代,“小说”已经成为固定的词语,具有相对稳定的内涵。在汉人眼中,它的基本特点和功用是:“合丛残小语”(杂碎无统,小论小道);“短书”、“短言”(篇幅短小);“近取譬论”(以形象言理);“有可观者”(有助于风教)。汉代形成的这样的“小说”观念,在我国文学史中一直延续着,直至明清都是如此。当然,事情是很复杂的。明代以后,也有不少文人学者非常看重小说,在他们眼中,小说甚至比经史更可宝贵。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二)早期小说创作有文学史家把小说渊源一直追溯到先秦。比如上古神话、诸子寓言及其中形象性很强的故事,就被认为具有小说的因素;先秦典籍《琐语》、《穆天子传》、《山海经》,则径被视作小说。《晋书·束皙传》云:“《琐语》十一篇,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胡应麟称之为“古今小说之祖”(《二酉缀遗》)。《穆天子传》、《山海经》,《四库全书》都置于小说类。明清人之所以这样看待这些典籍,正是基于汉代以来传统的“小说”观念——小家琐语,表述着非经典的浅白道理。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到汉代,《汉书·艺文志》著录“小说”十五种1390篇(见前);此外,今存汉代“小说”还有《燕丹子》、《汉武故事》、《汉武内传》、《飞燕外传》、《列仙传》、《西京杂记》、《洞冥记》、《神异经》、《十洲记》共九种。另有数种佚失。至魏晋之后,所谓“小说”就更多了。(以上详见王枝忠《汉魏六朝小说史》)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我们认为,无论古人的“小说”观念如何,今天如果是从文学史角度研究古小说,就应该有一个今天的评断尺度。何谓小说?它必须具备三个要素:故事情节、人物(或其他生物)形象和虚构想象,而故事情节要完整,人物形象要鲜活,虚构想象要飞动。我们不能把小说仅仅圈定在“丛残小语”、“小家珍说”、“小道”这个范围。一言以蔽之,考察古小说,不应从古代的“小说”概念来说明,因为古人的“小说”概念与今天不符,而应该从文体着眼,这样可能更具学术价值,也更贴近古小说创作的实际。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当然,小说作为一种文体,与其他文体一样,有一个萌芽、发展、成熟的过程。先是具有了小说的某一个或几个因素,逐渐发展、接近成熟的文体。治小说史,似乎应该从这个意义上去描述小说的发展历程,而不宜把具备小说个别或某些因素的东西,径直称为某某时期的小说。如果我们这个看法还合理,则六朝以前许多被看作“小说”的文本,就不能称为小说了。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我们本着这样的认识,来粗略考察一下六朝以前的古小说发展的状况。首先是先秦诸子的寓言,有一些就具备比较浓厚的小说的味道。例如: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瞯良人之所之也。”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徧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孟子·离娄下》)篇幅虽短,却有比较完整的故事和生活趣味。同时,把齐人的夸口、无耻和得意洋洋揭露无余,也活画出其妻妾怀疑、羞愧的心态和哭骂的形貌。(《庄子》更多此类故事)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其次是史传。史传中有大量的人物描述,杂史中甚至有虚构性的情节,颇近于小说的人物塑造和情节结构。例如《吴越春秋》记叙伍子胥逃亡,渡江遇渔父那段文字,情节曲折生动,扣人心弦。同时,伍子胥急于逃难而机警多疑,渔父从容优雅又极重信义,两相比照,使人物形象生动鲜明,非常富于小说的特征。再如写越王勾践入臣吴国后韬光养晦,口尝吴王屎尿以取信;被释放回国后,“冬常抱冰,夏还握火。愁心苦志,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不绝于口。中夜潜泣,泣而复啸”。这些描写,都曲折生动,深刻传达人物的精神风貌,非常形象而感人。这样的文字,似乎比《世说新语》《搜神记》之类杂记文本,更富于小说韵味。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二、唐传奇及其创作概况(一)释义所谓“唐传奇”,简单地说,就是唐代流行的文言短篇小说。关于这个名称的由来,一般认为,是来源于唐人裴鉶的小说集《传奇》。宋人陈师道《后山诗话》云:范文正公为《岳阳楼记》,用对语说时景,世以为奇。尹师鲁读之,曰:“《传奇》体耳。”《传奇》,唐裴鉶所著小说也。宋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裴鉶《传奇》”条亦云:尹师鲁初见范文正《岳阳楼记》,曰:“《传奇》体耳。”文体随时,理胜为贵,文正岂可与《传奇》同日语哉!盖一时戏笑之谈耳。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而据周绍良先生考证,中唐元稹的《会真记》,最早著录于唐末陈翰编辑的《异闻集》,在那里它的名字就是“《传奇》”。后收入《太平广记》时,改名为《莺莺传》;而“《会真记》”之名,到明代时才出现。(参见其所著《唐传奇笺证·唐传奇简说》)所以,周绍良先生认为,宋人尹师鲁所谓“《传奇》体耳”之“《传奇》”,不是指裴鉶的小说集《传奇》,而是指元稹的单篇同名小说。“唐传奇”一名,乃是来自元稹的小说篇名,并非来自裴鉶的小说集。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关于唐传奇的创作渊源及其基本风貌,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说:传奇者流,源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始有意为小说。胡应麟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案见《少室山房笔丛》三十六)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鲁迅的说法,归纳起来有三点:1、传奇源出于六朝志怪;2、自觉有意的虚构意想;3、艺术表现更完美,所谓“叙述宛转,文辞华艳”、“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是也。从小说史的角度看,这些对唐传奇的评价是比较客观到位的。(二)创作概况至于“传奇”何以至唐代发达?除社会经济尤其是城市经济繁荣等因素的一般认定外,随着唐代科举制度与文学之关系研究的深入,有很多学者认同一种说法,即:传奇创作的繁荣,与举子“行卷”(或称“温卷”)的风气有关。这个说法最早在陈寅恪先生的《读莺莺传》一文(现收入《元白诗笺证稿》)提出,其后得到比较普遍的响应。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传奇]例如社科院文研所新编的文学史即说:据记载,当时有这样一种风气:“唐之举人,先借当时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投献所业。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