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九讲中唐诗歌中唐是唐诗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时期,也是继盛唐之后的又一个繁荣时期。至贞元、元和年间,由于出现了韩孟、元白两大风格迥异的流派和刘禹锡、柳宗元等风格独标的名家,唐诗又掀起了第二次高潮。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有三个高峰期,称为“三元”——开元、元和、元祐。这一诗歌高潮的出现,与“元和中兴”的历史背景有关。与盛唐时期诗歌相比,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呈现如下的特征:1、诗歌作者和作品数量多、远远超过盛唐时期。(参见施子愉的统计表)2、追求新变。盛唐时期诗歌创作达到高峰,盛极难继,中唐诗人不得不另辟蹊径,追求新变。正如白居易所说:“诗到元和体变新”(《余思未尽加为六韵重寄微之》。借用,实际白是专指唱和长律而言)。3、多元化格局。不同的诗人和创作群体有不同的新变追求,结果就形成诗歌创作的多元化。其表现就是创作个性更为鲜明突出,风格流派更为丰富多样。中唐诗歌创作又大致分为前后两个阶段:1、中唐前期(766—790)代宗、德宗贞元初。主要为大历诗坛,以王维趣味为趣味。2、中唐后期(791—836)德宗贞元、顺宗永贞、宪宗元和、穆宗长庆、敬宗宝历、文宗大和年间。这一时期出现了两个风格迥异的诗歌流派,即韩孟诗派和元白诗派,前者奇崛险怪,后者通俗平易。赵翼《瓯北诗话》:“中唐诗以韩、孟、元、白为最。韩、孟尚奇警,务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务言人所共欲言。”第一节中唐前期大历诗坛中唐大历前后的诗歌呈现一种过渡状况。大历诗风,指的是大历至贞元年间活跃于诗坛上的一批诗人的共同创作风貌。他们在繁盛的盛唐度过青春时光,又都目睹了安史之乱及乱后的破败萧条。安史之乱八年,催垮了整整一代人的精神。疲倦、衰顿、苍老、冷淡的内心代替了盛唐士人狂放、慷慨、豪迈、昂扬进取的精神。这一时期的诗歌,往往通过描写自然山水的恬静、幽远、清冷甚至孤寂来表现人生的感叹及个人内心的惆怅。诗歌幽隽、闲雅,重清丽的韵致。诗体上:工五言。有句无篇。语言上:省净、精炼、流丽。山水诗,多静态描述,缺乏灵动与飞扬之气。边塞诗,多了些哀怨低沉,少了些慷慨与悲壮。有不少人认为,这一时期处于盛唐和中唐中期两个诗歌高潮之间的低谷。胡应麟:“气骨顿衰”(《诗薮》)实则,“低谷”一词不太准确、其评价偏低,这是一个有一定成就的“过渡”阶段——盛唐到元和的过渡。主要诗群有:(1)元结、顾况等反映现实生活的诗人(2)大历十才子,钱起、卢纶、韩翃等。(3)刘长卿、韦应物等山水诗人(4)李益等边塞诗人2元结、顾况等人用诗歌反映现实,是杜甫的同调,也是新乐府运动的先驱。刘长卿、韦应物主要以山水诗见称。李益则继承了盛唐边塞诗的传统。他们在艺术上都具有自己的特色。此外,在当时还有影响较大而实际成就较差的“大历十才子”。由于社会的动乱和王朝的衰微,这个时期的诗歌多半都染上了感伤的色彩。第二节元结、顾况及其他诗人一、元结和顾况1、元结元结(719-772),字次山,河南(今洛阳附近)人。早年入长安应试不第,曾经历过一段“耕艺山田”与“丐者为友”的生活。天宝十二年登进士第。安史之乱,曾率邻里一起逃难。肃宗乾元二年,由苏源明推荐,召入长安,上《时议》三篇,陈述兵势,遂擢山南东道节度参谋,后拜道州刺史。元结是一个“尝欲济时难”的诗人。他曾多次上书,指责朝廷宫吏,陈述民生疾苦。在文学上,他明确提出诗歌的规讽教育作用,为元、白发起新乐府运动作了理论上的准备,是白居易现实主义诗歌理论的先声。元结的诗歌创作实践了他的主张。他的《悯荒诗》写于天宝五载,《悯荒诗》是诗人见了淮阴一带水灾,便托言采录“冤怨时主”的隋代民歌,谴责帝王的穷奢极欲。诗里有云:“更歌曲未终,如有怨气浮。奈何昏王心,不觉此怨尤。遂令一夫唱,四海欣提矛。”这种愤怒情绪和大胆思想在当时是少见的。他不仅指责那些强迫地方官横征暴敛的朝廷使臣比盗贼还不如,而且表示自己宁愿弃官,绝不肯“绝人命”以博得统治者的宠爱。因此,杜甫在《同元使君舂陵行》中热情地称赞了他这两首诗:“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元结的诗,大都是古体诗,用质朴的语言抒情叙事。但是他的诗有时过于古朴,不够形象。他几乎不写律诗,并且在理论上反对“拘限声病”,也作得有些过分。2、顾况顾况(727-815?),字逋翁,苏州人。至德二年进士。德宗时官秘书郎。李泌做宰相时,他迁著作郎,泌死,他作《海鸥咏》一诗嘲诮权贵,被贬为饶州司户参军。顾况性格狂放旷达,晚年受佛道影响,晚年归隐茅山,号“华阳真逸”。顾况与元结同时而略晚。他也是一个关心人民痛苦的新乐府作者。部分作品与元结一派相近,用古体和写实手法抨击现实弊病。他学习古乐府写的《公子行》、《弃妇词》也是富有现实意义的作品。顾况的新乐府诗没有元结的多,反映现实也不够广泛,但他在诗体上比较多样,由于吸收了民歌俚曲的特点,语言也较通俗流畅。他的《竹枝词》更是直接学习江南民歌的作品。二、大历十才子“大历十才子”,根据《新唐书·卢纶传》包括:卢纶、吉中孚、韩翔、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讳、夏侯审、李端。他们的诗歌很少反映社会的动乱和人民疾苦,大多数是唱和、应制之作。歌颂升平,吟咏山水,称道隐逸是他们诗歌的基本主题。他们在艺术方面都有一定修养,擅长五言律诗,但大都缺乏鲜明的艺术特色,有形式主义的倾向。《四库全书总目钱仲文集提要》说:“大历以3还,诗格初变。开、宝浑厚之气,渐远渐漓。风调相高,稍趋浮响,升降之关,十子实为之职志。”这个批评是恰当的。其中仅钱起、卢纶的一些小诗艺术上尚有一定成就。钱起(722-780?),在十才子中年辈较老,曾和王维、裴迪等人唱和。诗风也略似王维,以体格清新,理致清淡(《中兴间气集》)为特色。如“牛羊下山小,烟火隔云深”(《题玉山村叟屋壁》),“孤村凝片烟,去水生远白”(《登胜果寺南楼雨中望严协律》)等诗句就是例证。他的《省试湘灵鼓瑟》颇为前人称道。末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不仅点明环境气氛,而且能引起对曲终人杳的惆怅。卢纶(748-800?),在十才子中,诗风较为雄壮。《和张仆射塞下曲》两首最有名: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两首诗都是歌颂将士英勇的,第一首暗用李广故事,写出边塞射猎生活的片断。第二首写轻骑雪夜追击敌人,更充满战争生活的气息。他还有一首《逢病军人》:行多有病住无粮,万里还乡未到乡。蓬鬓哀吟古城下,不堪秋气入金疮。也是边塞绝句中具有现实主义精神的作品。三、刘长卿、韦应物等山水诗人1、刘长卿(709-780?),字文房,河间(今河北河间)人。开元二十一年进士,大历中,官至鄂岳转运留后,为观察使诬奏,系姑苏狱,后贬南巴尉。终随州刺史。刘长卿“以诗驰名上元、宝应间”(《唐诗纪事》)。他的诗多写贬谪飘流的感慨和山水隐逸的闲情。擅长近体,尤工五律,曾自称为五言长城。风格含蓄温和,清雅洗炼,接近王孟一派。他集中也有少数反映现实的诗,如《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用很简炼浑括的诗笔,写出安史乱后荒凉雕敝的景象:逢君穆陵路,匹马向桑干。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处处蓬蒿遍,归人掩泪看。此外,如《疲兵篇》、《送李中丞归襄州》等诗,或写久戍边塞不得归家的兵士,或写被罢归乡里的老将,也令人深感同情。他写山水隐逸生活的诗,成就较高。用严格的律诗写景抒情,能作到凝炼自然,造意清新。其代表作如《寻南溪常山人山居》: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诗中写他寻访道人,在南溪山中一路所见的幽静景色,洗炼清新,颇饶风致。结尾写空寂的禅意,思想感情却是消极的。又如《碧涧别墅喜皇甫侍御相访》:荒村带返照,落叶乱纷纷。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荒僻幽静的别墅,无人肯到,皇甫侍御独远来相访,欣慰之情,不言而自见。他的绝句《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也是历来传诵的名作:4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雪夜投宿山中贫寒人家所见的情景,只短短几句话就刻画烘托出来,让人感到含蓄亲切。他还写过一些怀古伤今的作品。这些诗往往和他自己受贬谪的失意心情融合在一起。如《长沙过贾谊宅》: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托古喻今,寓情于景,写得很浑成深厚。三四两句,于写景中融入贾谊《鹏鸟赋》的词语和意境,尤见艺术功力。但是,他的思想生活都比较狭窄,因此诗境也缺乏更多的变化。高仲武《中兴间气集》说他的诗“大抵十首以上,语意稍同”,很能切中他诗歌艺术上的弱点。2、韦应物韦应物(737-790?),长安人。世称韦苏州。15岁时就成为唐玄宗的三卫近侍。放浪不检。后来悔悟,折节读书。后人论唐诗常常王、孟、韦、柳并称。代表作《滁州西涧》。他的生活道路经过颇为曲折。他少年狂放不检的生活在晚年写的《逢杨开府》等诗曾有所回忆,中年以后,思想性格有较大的变化。从他多数的诗篇来看,他的思想是进步的。如《睢阳感怀》、《经函谷关》等诗写安史之乱,颇露壮怀。他在历任官职中都想努力作一个清廉刚直的地方官,并对民间疾苦经常表示关怀。他叹息京兆百姓:“兵凶久相践,徭赋岂得闲?”对江州百姓的流亡更感同情:“斯民本乐生,逃逝竟何为?旱岁属荒歉,旧逋积如坻。到郡方逾月,终朝理乱丝。……岂待干戈戢,且愿抚恂嫠。”他《杂体五首》的二、三两首,态度尤为鲜明:古宅集袄鸟,群号枯树枝。黄昏窥人室,鬼物相与期。居人不安寝,搏击思此时。岂无鹰与颤,饱肉不肯飞。既乖逐鸟节,空养凌云姿。孤奉肉食恩,何异城上鸱。这里不仅斥责了危害人民的奸邪官吏,而且对那些身当肃清奸邪重任而失职的官吏也给以辛辣的讽刺。春罗双鸳鸯,出自寒夜女。心精烟雾色,指历千万绪。长安豪富家,妖艳不可数。裁此百日功,唯将一朝舞。舞罢复裁新,岂思劳者苦?这里对比“寒夜女”的劳苦和贵家姬妾舞女的奢侈无度,同情劳动人民的思想更为真切。他的乐府诗和《采玉行》写被官府征逼在深山绝岭中采玉的劳动人民的痛苦。《夏冰歌》写凿冰人的辛劳。《长安道》、《贵游行》讽刺豪门贵族奢华享乐、醉生梦死的生活。都是白居易所说的“才丽之外,颇近兴讽”(《与元九书》)的作品。韦应物的山水田园诗很多,过去批评家把陶、韦并称,王、孟、韦、柳并称都是根据这类诗歌。但是,他和王、孟毕竟不同。由于“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寄李儋元锡》)的生活体验,他的田园诗并不仅仅是寄托洁身自好、乐天知命的思想,而且还流露对农民劳苦的关怀。如《观田家》: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始。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5这比王维《渭川田家》、孟浩然《过故人庄》更接近劳动人民的感情,生活气息也比较浓厚。韦应物的山水诗,“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白居易《与元九书》),形式多用五古,如《寄全椒山中道士》: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内容远离现实,趣味也过于孤寂。但艺术上却值得注意,诗中有人,语无虚设。虽然比不上陶诗那样淳淡浑厚,却能作到锤炼而近于自然。又如《淮上即事寄广陵亲故》:前舟已渺渺,欲渡谁相待。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独鸟下东南,广陵何处在?平常的宦游中思念亲人的心情,却借江上暮钟烟雨、独鸟归飞的独特景色饱满地表现出来,绝不令人感到雷同单调。他的五律也颇有佳作,如《淮上喜会梁川故人》: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双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对秋山。既是严格的五律,又写得象行云流水一样的灵活自然。他的山水诗中也有一些流传的佳句。如“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幽居》),意境比谢灵运“池塘生春草”更丰富新鲜,饶有生意。其他如“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游开元精舍》),“乔木生夏凉,流云吐华月”(《同德寺雨后寄元侍御李博士》)等,在自然景物的观察上,也别有会心。他的七绝《滁州西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