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一章阴阳对转与因声求义第一节阴阳对转一、孔广森的阴阳对转说阴阳对转是指阴声韵在一定时期会变成阳声韵,阳声韵在一定时期也会变成阴声韵。阴阳对转是汉语语音发展演变的一条重要规律,它是由清人孔广森提出,再由章炳麟进一步发展完善的。阴阳对转,准确地说,应该叫做阴阳入对转,即阴、阳、入三类韵在发展中可以相互转化。由于孔广森不认为上古有入声韵,他把入声韵看作是阴声韵并与真正的阴声韵归作一类,所以他将这种对转规律叫做阴阳对转。孔氏认为古韵有本韵、通韵、转韵之分。所谓本韵,即他据《诗经》押韵所区分的阴、阳十八部。所谓通韵,是指某些韵部音色接近(收音相同或相近,韵腹相近),可以通押,如丁类(耕)与辰类(真)通用,支类与脂类通用,冬类与侵类、蒸类通用,幽类与之类、宵类通用。所谓转韵,是指相配的阴、阳两部在某些方言中可以通押。也就是说,某些方言中一些阴声韵被读成了阳声韵,或者一些阳声韵被读成了阴声韵,故阴、阳可以相押(或谐声等)。孔氏在《诗声类·卷一》中说:“此九部者,各以阴阳相配而可以对转。……分阴分阳,九部之大纲,转阳转阴,五方之殊音。”孔氏的“阴阳对转说”正确解释了上古韵文中阴(包括入声韵)、阳通押的现象,例如:无将大车,祇自尘兮。无思百忧,祇自疧兮。《诗·小雅·无将大车》一章诗中“尘”字属上古阳声真部,“疧”属阴声支部,二者同为韵脚字,说明在作者的方言中“尘”、“疧”同为阳声或同为阴声。这种阴、阳不分的现象在谐声材料中也很常见。例如:军——辉、挥斤——颀、旂“军”、“斤”为阳声韵,以“军”作为声符的“辉”、“挥”,以“斤”作为声符的“颀”、“旂”都是阴声韵。除了阴、阳对转外,阳声韵和入声韵也可以对转,不过这种现象较少。例如:旦——怛乏——贬“旦”为阳声韵,“怛”为入声韵;“乏”为入声韵,“贬”为阳声韵。阴阳对转说是孔广森为解释阴阳押韵现象而提出的,其阴、阳九部相配的格局反映的正是这种旨趣。二、章太炎的阴阳对转说继孔广森之后,章炳麟提出了近转、旁转、正对转、次对转之说,这一学说揭示了阴、阳声韵相互转变的种种现象,对孔氏的理论是一个很大的发展。章氏制了一个“成均图”,用来反映阴阳对转的各种情况(见下页),同时对“成均图”作了这样一个说明:阴弇与阴弇为同列;阳弇与阳弇为同列;阴侈与阴侈为同列;阳侈与阳侈为同列;凡同列相比为近旁转;凡同列相远为次旁转;凡阴阳相对为正对转;凡自旁转而成对转为次对转;凡阴声阳声虽非对转而以比邻相出入者为交纽转;凡隔轴声者不得转,然有间以轴声隔五相转者为隔越转;凡近旁转、次旁转、正对转、次对转为正声;凡交纽转、隔越转为变声。成均图①①见《国故论衡·小学》。2有许多事实证明章氏的理论是可以成立的,但不可视为绝对,因为章氏的每一个说法未必都能找到典型的例证。下面我们就近旁转、次旁转、正对转、次对转这四种音变现象进行说明。1.近旁转近旁转是指一个阴声韵或阳声韵转变成另一个与它读音相近的韵,因转化前后音色很接近,转化的结果没有越出同列,故叫近旁转。在“成均图”中,此两韵同处于阴弇、阴侈或阳弇、阳侈中,并且相比为邻。如支与至、幽与侯、谆与寒、冬与东等。在语音的发展中,近旁转的现象是很普遍的。例如:《春秋事语》:“齐亘公与蔡夫人乘周(舟)。”齐亘公即齐桓公。亘,文(谆)部;桓,元(寒)部。《管子·君臣上》:“百姓之力也,胥令而动者也。”胥,借字,本字为须。胥,鱼部;须,侯部。《诗·大雅·江汉》:“矢其文德,洽此四国。”矢为借字,本字为施。矢,脂部;施,歌部。上古的一个韵部分化为中古的几个韵部,其中音色与上古韵部接近者均可视为近旁转。例如上古耕部分化为中古的清、青二部,此二部均与上古耕部接近,属近旁转:清开三[]耕[]青开四[]2.次旁转次旁转是指一个阴声韵或阳声韵转变为另一个与它音色差别较大的同类韵,因转化前后的音色(指韵腹)有较大差别,在“成均图”中两韵不相比邻,但没有越出同列,故叫做次旁转。次旁转的音变现象比近旁转更为普遍,凡一种韵转化为另一种同类韵,两者音值差别较大的都可视为次旁转。例如:《诗·大雅·假乐》一章:“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其中“假”为借字,本字为“嘉”。假,鱼部;嘉,歌部。上古一个韵部分化成中古的几个韵,凡音值与上古韵部差别较大者都可以视为次旁转。例如“哀”字在上古属“之”部,到中古时“哀”的声符“衣”属“之”韵,“哀”字本身属“咍”韵,都与上古时的音值差别较大,属于次旁转。又如帛书《相马经》:“艮欲盈,盈坚久。”①其中“艮”为借字,本字为“眼”。艮、眼二字在上古同属文部。到了中古,“艮”归入“恨”韵,“眼”归入“产”韵。其中“眼”的读音与上古文部差别较大,也属于次旁转。再看方言之间的比较:北京[]北京[]北京[]白百街关中[]关中[]关中[]从北京话的角度看关中话或从关中话的角度看北京话,“白”、“百”、“街”三字的读音都算是发生了次旁转。3.正对转正对转指阴声韵(包括入声韵)转为阳声韵或阳声韵转为阴声韵(包括入声韵),因对转后的韵腹仍保持与对转前相同,故叫做正对转。在“成均图”中,正对转的阴、阳两部直接相对。正对转是语音发展中一种常见的音变现象。例如:穀旦于差,(歌部)南方之原。(寒部,即元部)不绩其麻,(歌部)市也婆娑。(歌部)《诗·陈风·东门之枌》二章可以设想,在本诗作者的方言里,阳声韵“原”被读成了阴声韵(或者将阴声韵“差”、麻”、“娑”三字读成了阳声韵),故“原”可与差、麻、娑”三字押韵。又如:一戎衣,天下大定。《尚书·周书·武成》“衣”属借字,本字为“殷”。衣,脂(微)部;殷,谆(文)部。此例说明,在作者的方言中,衣、殷二字读音相同,故可通借。从《诗经》归部的情况来看,其中一字仍保持原来的读音,另一字则发生了正对转。又如: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①见《马王堆汉墓帛书〈相马经〉释文》,《文物》1977年8期。3“亡”属借字,本字为“无”。亡,阳部;无,鱼部。亡、无在作者的方言中读音相同,故“亡”可借作“无”。从《诗经》的韵部来看,其中一字发生了正对转。这种对转现象在今天某些方言中也是大量存在的,例如:例字中古拟音太原音绥德音(义合镇)韩城音仙心仙开三[][]山生山开二[][]党端荡开一[][]张知阳开三[][]钢见唐开一[][]狼来唐开一[][]咸匣咸开二[][]杏匣梗开二[][]4.次对转次对转是指阳声韵转化为阴声韵或阴声韵转化为阳声韵;因对转后的韵腹与对转前不同,故叫做次对转。在“成均图”中,对转前后的两个韵部成折射式斜对。辅音韵尾对韵腹有一定的固定作用,当辅音韵尾失落后,韵腹常常会因韵尾的失落发生音变,所谓次对转多数都是辅音韵尾失落后所引起的韵腹音变现象。请看以下例证:习习谷风,维山崔嵬[]。(微部)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微部)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元部)《诗·小雅·谷风》三章此章诗中,元部字“怨”与微部字“嵬”、“萎”押韵,说明在该诗作者的方言中,“怨”的韵尾[n]已经脱落(或变成了鼻化元音)。由于受[n]尾失落的影响,致使“怨”的韵腹变得近似于“嵬”、“萎”的韵腹,整个韵母读成了“微”部音。再看谐声的例子:昷——媪“媪”以“昷”为声符,说明“昷”、“媪”在谐声时代属于同部。到了《诗经》时代“昷”属文部,“媪”属幽部,又说明从谐声时代到《诗经》时代,“昷”发生了次对转。次对转的现象从中古音与今方言的对照中也能看到,例如:例字中古音长沙音温州音苏州音天透先开四[][][][]甜定添开四[][][][]根据以上介绍可以看出,章氏的阴阳对转说与孔氏有一定的差异。孔氏的对转说旨在解释阴、阳押韵的现象,阴、阳押韵则韵腹相同,由此可以揭示出上古韵母阴、阳相配的局面。章氏的对转说包括的内容比较广泛,它不仅包括了孔氏对转说的全部内容,同时还指出了押韵、谐声、通假、声训等现象中发生对转或旁转后韵腹所产生的不同变化。如果说孔氏的对转说主要是从共时的角度看阴阳对转的结果,章氏的对转说则主要是从历时的角度看阴阳对转的结果。第二节因声求义因声求义就是透过字形的外表根据字音去探求词义。古代典籍尤其是先秦两汉典籍中的借字很多,而且这些典籍在传抄、刻印过程中又出现了为数不少的伪字。面对这些情况,如果根据字形解释词义,势必不能达到目的,就好比是缘木求鱼。要想真正了解古籍中一些字的确切含义,只能另辟蹊径,这种新的途径就是“因声求义”。“因声求义”这种方法之所以能够成立,原因是古籍中通假、声训、错字等现象的出现主要都是由于读音相同或相近所造成的。一、因声求义例举1.通过古音加强对声训及其体例的理解声训是古人解释词义的一种方法,其目的在于探求事物得名的由来。声训最重要的特点是,释词与4被释词的读音是相同的或相近的。由于语音的变化,有些声训与被释词的读音在今天看来已不相同,我们只有通过古音才能正确理解这些声训。例如:(1)《释名·宫室》:“房,旁也。室之两旁也。”毕沅疏:“今本作在堂两旁也。按:古者宫室之制,前堂后室,堂之两旁曰夹室,室之尔旁乃谓之房。房不在堂两旁也。”今按:房、旁二字古音同为並母、阳部,故以“旁”训“房”。(2)《释名·长幼》:“兄,荒也。荒,大也。故青、徐人谓兄为荒也。”今按:兄、荒二字古音同为晓母、阳部。(3)《释名·姿容》:“负,背也。置项背也。”今按:负,並母、之部;背,帮母、之部。负、背二字同在之部,均为唇音,准双声迭韵,故以“背”训“负”。(4)《释名·形体》:“膝,伸也。可屈伸也。”今按:膝,心母、质部;伸,书母、真部。古音心、书二母音近,同为擦音;“质”、“真”二部入、阳相配,发生了对转。膝、伸二字准双声迭韵,故以“伸”训“膝”。(5)《释名·释天》:“雾,冒也。气蒙乱覆冒物也。”今按:雾,明母(古无轻唇音)、侯部;冒,明母、幽部。侯、幽二部音近,发生了旁转,故以“冒”训“雾”。除了通过古音正确理解声训外,还可以根据古音揭示古人声训的体例。例如,《说文解字》是一部以形探义的字书,许慎对每个字的解说有没有采用声训这一方法,段玉裁以前从来没有人进行过研究。在上古音的系统未确立之前,也不可能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段玉裁根据古音的知识首先发现在许慎的解释中存在着声训这一体例。许氏虽未明言声训,而声训通贯于全书。例如:《说文·一部》:“天,颠也。”段注:“此以同部迭韵为训也。凡‘门,闻也’;‘户,护也’;‘尾,微也’;‘髮,拔也’,皆此例。”今按:天,透母、真部;颠,端母、真部。天、颠二字均属舌头音,同在真部,准双声迭韵。门、闻二字同为明母、文部。户,匣母、鱼部;护,匣母、铎部。鱼、铎二部阴、入相配。户、护二字声母相同,韵部相配,准双声迭韵。尾、微二字均为明母、微部。髮,帮母、月部;拔,並母、月部。髮、拔二字声母均为重唇音,且属同部,准双声迭韵。2.根据古音推原根据古音探求事物得名的原由,这在训诂学中叫做推原或推因,上面提到的声训就是推原的一种。《荀子·正名篇》中说:“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谓之不宜。”事物和它的名称之间虽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人们给新事物命名时,往往会根据其特点,性质、用途等找一个相应的旧词来表示这种事物,这样一来,一些词的读音和意义之间就有了联系。例如车,在上古所以读音近于“居”,根据汉刘熙的解释,就是因为车是居人的,所以用“车”这种读音为之命名。既然一些词的读音和意义之间有联系,那么探求某种事物得名的原由,就可以依据声音的线索。请看章太炎对“鹿台”一词得名的考证①:《管子·山至数》篇:“鹿台之布,散诸济阴。”麟按:《逸周书·克殷解》、《吕氏春秋·慎大览》、《史记·殷本纪》、《齐世家》、《留侯世家》、《淮南·主术训》、《道应训》皆云鹿台之钱。《说苑·指武篇》则言鹿台之金钱,皆指纣之钱府也。齐之钱府,必非袭亡国之名,然则鹿台本为钱府之通名,非纣所创立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