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唐代传奇一、唐传奇的兴起二、唐传奇的发展过程三、唐传奇的艺术成就四、唐传奇的地位和影响人民文学出版社张友鹤注一、唐传奇的兴起1、“传奇”一名的演变及含意“传奇”为小说之名,始于元稹《莺莺传》(原名“传奇”,今名为《太平广记》改)。晚唐·裴铏有小说集《传奇》,指单篇作品或单部书的名字。宋代说话及诸宫调等曲艺,把写人世爱情的题材称为“传奇”,随成为故事题材分类的名称。“传奇”明确用为唐人文言小说专称,现存资料最早见于元末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稗官废而传奇作,传奇作而戏曲继。”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分小说为六类,传奇为第二类。后代“传奇”一名应用广泛,说话、讲唱中有“传奇”一类,南戏明以后也叫“传奇”,明清时由南戏延续的戏曲也叫“传奇”。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注意到二者写作态度的不同:“凡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chuǎn)讹,未必尽设幻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更明确,说传奇与志怪相比,“其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唐传奇标志着中国古典小说开始进入成熟阶段。唐传奇的特征:源于六朝志怪而突破了志怪的樊篱。题材从记鬼神怪异转向人间之奇事,人情世态;结构由六朝的粗陈梗概而发展成首尾俱全,篇制宏大,结构完整的故事;情节曲折复杂,叙述委婉,文辞华艳,已是成熟的虚构之作;人物形象塑造、心理刻划,显著提高。2、唐传奇兴起的原因〔1〕、文体上的原因六朝存在“文”、“笔”之分,时人把“志怪”作为史部的旁支,属于“纪事直达”的“笔”而不属“沉思翰藻”的“文”,其文字风格简洁质朴。至唐,文、笔区分淡化,文人在写作野史及传闻杂录时,也往往驰骋文采。刘知几批评当时之史,“其立言也,或虚加炼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史通·叙事》)。〔2〕、时代之因唐代城市繁荣、经济发达,面向市井民众的俗文学说话、变文等兴起,引起文人士大夫的兴趣。段成式《酉阳杂俎》载,其弟生日请的“杂戏”表演中,就有“市人小说”。元稹《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注:“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未毕词。”指元稹与白居易一起听说话。新兴的俗文学,给文人创作带来刺激。中唐是唐传奇最兴盛的时期,有社会心理的因素。唐代是富有浪漫精神的时代,曾以激情、自信和进取意识出现在初、盛唐的诗歌中。至中唐,文人士大夫对社会人生不再期望,他们的心灵需要在现实以外的世界求寄托。小说提供了一种虚构的世界。另据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传奇还常被唐举子用作“行卷”——考试前投献给有关官员,显示自己“史才、诗笔、议论”等多方面的才能。〔3〕、志怪到传奇的发展演变中,史传文学起了重要的作用。中国古代史书,主体虽非虚构,但作者往往有意无意地在细节描写中采用虚构手段。《史记》的人物传记,在叙述故事和刻画人物性格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唐传奇的作家,不少是历史学家,他们将这一传统,自由地运用于小说创作。辞赋的故事化、通俗化直接影响了小说发展。辞赋在虚构框架中展开辅陈,如杜笃《首阳山赋》,蔡邕《青衣赋》、曹植《洛神赋》等,故事曲折、完整。民间俗赋如六朝残存的《庞郎赋》。俗赋中骈文与诗歌交错的特点,在《游仙窟》中仍保存着。多数传奇语言华丽、人物外貌及景物描写常用辅排手法。二、唐传奇的发展过程唐传奇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时期。现存的大部分唐传奇作品都收在宋初编的《太平广记》一书里。(一)唐传奇发展初期初、盛唐时期,传奇尚属初期,从志怪体转向传奇体而未充分成熟。作品数量少,艺术表现也不够成熟。张鷟《游仙窟》,作于高宗调露初年。小说自述奉使河源途中,投宿“仙窟”,与神女十娘邂逅交结的故事。内容汉赋有蔡邕《青衣赋》、曹植《洛神赋》等类似的描写。《游仙窟》描写的内容和骈丽浮艳的文字及杂用五言诗的结构,显示了它与杂赋、俗赋的承接关系。小说当时很流行,并传至日本。对唐代传奇的孕育形成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今存最早可归“传奇”的唐人小说是:王度《古镜记》,以古镜为线,连缀12个小故事,叙述此镜伏妖的灵异事迹。结构上以作者的叙述为主线,穿插其家奴叙述,其弟王勣(jī)的叙述,故事复杂而完整,描写也较具体生动,文辞华美。汪辟疆称之“上承六朝志怪之余风,下开有唐藻丽之新体”(《唐人小说》)。《补江总白猿传》,作者不可考。梁将欧阳纥(hé)携妻南征,途中其妻为猿精所盗。欧阳纥经一番历险,终于在其他被窃女子的帮助下杀死猿精,救出妻子。而后妻生一子,貌似猿猴而聪敏绝伦。后欧阳纥被杀,江总收养此子,“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猿精预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写作年代当在欧阳氏尚贵盛时,故此小说被认为“唐人以谤欧阳询者”(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艺术技巧较《古镜记》更成熟。故事先以部人告诫“地有神,善窃少女”来渲染气氛;后以纥妻于戒备森严的密室突然失踪而“关扃(jiōng)如故”制造悬念。欧阳纥初探巢穴时,仍不知盗其妻者是何“神物”,二度入山,白猿中计被缚方知。后又通过被盗妇女叙述描绘其形象。全文描写生动,曲折有致,布局严谨。以史家人物传记格式撰写志怪故事,对唐传奇体制的形成具有开创意义。陈玄祐《离魂记》,大历末年作。倩娘与表兄王宙相爱,父亲却将她许配他人。倩娘生魂随王宙逃遁,身体则卧病闺中;后回家探亲,合二为一。脱胎于南朝《幽明录》中《石氏女》,篇幅约长出一倍。突出了对爱情主题的渲染,文辞更优美。作为过渡性作品,预示了以后爱情小说的大量兴起。(二)唐传奇发展盛期自德宗建中年始,传奇创作进入兴盛时期。文人投入创作,提高了小说艺术性。元稹、白居易、白行简、陈鸿、李绅等以歌行与传奇配合,刺激了传奇的兴旺。出现了李公佐、沈亚之等,在文学史上以小说著名的文人。讽世和爱情小说取得最大成功;后者代表了唐传奇的最高成就。1、讽世小说沈既济(约750—797),德清(今属浙江)人,曾任左拾遗、史馆修撰,官至礼部员外郎(《旧唐书》有传),传奇有《枕中记》、《任氏传》。讽世小说《枕中记》,即著名的“黄粱美梦”:热衷功名的卢生,在邯郸旅舍借道士吕翁的青瓷枕入睡,梦中实现了他娶高门女、登进士第、出将入相、子孙满堂等一切理想。黄粱美梦:一旦梦中惊醒,身旁的黄粱饭犹未蒸熟。他顿时大彻大悟,稽首再拜吕翁而去。邯郸旅游景点:黄粱梦吕仙祠李公佐,字颛蒙,陇西(今属甘肃)人,元和中曾任江西从事。传奇四篇:《南柯太守传》、《庐江冯媪传》、《谢小娥传》、《古岳渎经》。以讽世小说著称。《南柯太守传》命意略同《枕中记》。游侠淳于棼醉后被邀入“槐安国”,招驸马,出任南柯太守。孰料祸福相倚,先是与邻国交战失利,继而公主罹疾而终,遂遭国王疑惮,被遣返故乡。醒后方知荣耀蹉跌悉是一梦,“槐安国”实乃庭中大槐树下一个大蚁巢而已。两篇俱带有某种奇异色彩,但中心是现实人生的思考。时代的变化和佛道的影响,中唐文人沮丧迷惘的心理和逃离现实的愿望,将初盛唐人热情追求的功名事业,描绘成一场大梦。《枕中记》卢生梦醒后说:“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南柯太守传》淳于棼梦醒之后,“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作者对功名事业否定的态度,也写出了士人沉迷利禄、官场勾心斗角以及世态炎凉的情形,具有较强的讽刺意义。艺术上,二者均结构谨严、描摹生动。《枕中记》偏向于史家的简洁文笔,《南柯太守传》更小说化,其情节之丰富、细节之详赡,都胜于前者。梦中情景真切别致、饶有趣味,反衬出现实人生与梦幻无异的主题。小说安排淳于棼之友于梦中出现,淳于棼醒后掘蚁穴,所见与梦所历城廓山川一一相符,渲染了幻中有实、似梦非梦的氛围。2、爱情小说沈既济《任氏传》,标志唐传奇进入盛期。贫穷落拓、托身妻族韦崟的郑六,邂逅狐精任氏,娶为外室。韦崟闻知任氏绝色,便借机调戏,甚至施以暴力,而任氏终不屈服。韦崟感动,随结为不拘形迹的朋友。后郑六携任氏往外县就职,途中任氏被猎犬咬死。郑六涕泣葬之,“追思前事,唯衣不自制,与人颇异焉。”全文层次井然,叙事精工,任氏形象刻画尤其出色。异于初期传奇特征有三:其一,使用人物传记的形式,任氏始终处于中心地位;其二,以往小说神怪形象,作者强调是其诡异的一面,而任氏形象更偏重于人性一面;其三,以往小说妖精多以残害人的面目出现,任氏却率先以一个坚贞刚强、聪明可爱的狐精形象出现。狐精小说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唐已明显改观。《任氏传》开辟了人狐恋小说的先河。作品着意突出狐意象人性化的一面,借精怪写人,具备了有意创作小说的自觉意识,艺术上比较丰富和成熟。《任氏传》的成功,标志着狐精小说至唐传奇时已经摆脱了原创时期的幼稚状态而走向成熟。李朝威《柳毅传》,既有奇异情节、浓厚神话色彩,又能刻画出鲜明人物形象的传奇作品。柳毅是个落第返乡的举子,他为龙女传书,纯出义愤;当钱塘君将龙女救归洞庭,以威临之,欲将龙女嫁他时,他不屈于威武,严辞峻拒,表现出坚毅的品格。钱塘君,一个具有叛逆气质的英雄人物。他伴随着“千雷成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的惊天动地的场面,敢置上帝之命于不顾,掣断金锁玉柱,飞赴泾川;无视传统伦常,吞下泾河小龙,为侄女另择佳偶;刚猛无畏,却又能折服于柳毅不假辞色的抗拒,在一个荏弱书生面前赔罪认错。这篇极富浪漫色彩的神话爱情故事和三个主要人物形象,寄托了人们对自由美好生活的热烈向往。元稹《莺莺传》作于贞元末,是第一篇完全不涉神怪、纯粹写人世男女之情的小说,在唐传奇的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小说中张生把莺莺看作一个具有诱惑性的“尤物”乃至“妖孽”,始而为其美色所动,主动亲近,终却为了自身利益将其抛弃,这种行为竟被称颂为“善补过”。另一面,在发表伪善议论的同时,作品还是描绘了一对青年男女在一个短暂时期中的彼此慕悦和自由结合的经过。小说中崔莺莺的形象,刻画得比较成功。作为名门闺秀的身份,她端庄温柔而美丽多情。她以传统礼教作为防范别人和克制自己的武器,内心却热烈渴望自由的爱情,最终成为封建势力和自私男子的牺牲品。由于小说中包含着作者的真实经历,所表现人物性格和心理,就比一般作品真切;加之作者很高的文学修养,善于运用优美的语言来描摹人物的体态举止,呈现人物微妙的内心活动,读来确实很有美感。由于小说中存在着反映青年男女向往自由爱情的基础,后来被改为《西厢记诸宫调》及《西厢记》杂剧,小说也更为著名了。小说的缺陷,写作态度上的矛盾和由此造成的作品主题的不统一;结构上后半篇不仅记述了莺莺的长信,还穿插了杨巨源和作者本人的诗歌及张生“忍情”的议论等,显得松散累赘。《李娃传》和《霍小玉传》,也是这时期人世爱情的传奇名篇。白行简(776—826)《李娃传》,字知退,贞元末进士及第,元和间授左拾遗,累迁主客郎中。天宝中荥阳公子赴京举秀才,恋上娼妓李氏,年余资财耗尽,假母设计弃之,遂愤懑成疾,沦为唱挽歌的歌郎。一次与人赛歌时,为其父发现,责其玷辱家门,鞭打至昏死而弃之。浑身溃烂,沦为乞丐。李娃闻知,乃悲恸自咎,赎身而与生同居,勉其读书应举。生进士及第,父子相认,备六礼迎娶李氏,李氏后封汧国夫人。《李娃传》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其一,故事情节较以往任何小说都复杂,波澜曲折,充满戏剧性的变化;结构完整、叙述清楚。其二,李娃的性格较之前传奇显得丰满。作为风尘女子,在荥阳生钱财花尽时,镇定自如地在一场骗局中抛弃了他,这是其营生性质所决定;但当她目睹荥阳生陷入悲惨境地时,善良天性又显露出来,机智果断地对将来的生活作出安排。这一过程,她的性格既有承接又有变化。其三,小说虽出于虚构,但在叙事的过程中,有很多细腻的细节描写真实动人,显现一种生活气息。诸如东肆、西肆赛歌的描写,令人如见唐代城市生活的景象。其四,最后“大团圆”的结局,回避了现实矛盾,成为后世戏曲小说经常套用的一种模式。但也反映了人们一种善良美好的愿望——即希望久经磨难的情侣最终得到理想的结合。蒋防《霍小玉传》,字子徵,义兴(今江苏宜兴)人,长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