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债务危机：预判与对策

内容摘要自2009年12月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显现以来，政策界和学术界对危机可能的演变及其对世界和中国经济的影响，出现了不同的观点，本文在综合欧洲债务危机各方面信息的基础上，对欧洲债务危机的本质，以及发达国家救市的基本思路进行分析，力图比较深入全面地研究欧洲债务危机，对它未来的演变做出预判，并在此基础上为我国的应对策略提出建议。本文认为欧洲债务危机的本质是局部的主权信用危机，并不是发达国家的全面的金融危机；在各国通力合作、积极营救，危机发生国实施财政改革，以及世界经济逐步恢复等三大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虽然欧洲债务危机仍将放缓欧洲部分国家的增长速度，但是这轮危机本身将很有可能在未来一年左右的时间内逐步消弭；对此我国政府首先应该继续坚持“调结构、促转变”的大政方针不动摇，并在此基础上，抓住这一继续扩大中国经济影响力的重大机遇，积极参与全球应对欧洲债务危机的行动。关键词：欧洲债务危机救助措施未来演变中国对策欧洲债务危机：预判与对策李稻葵张双长（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100084）2009年12月，全球三大评级公司（标准普尔公司、穆迪投资服务公司和惠誉国际信用评级有限公司）宣布下调希腊主权评级，希腊的债务危机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并引发了人们对葡萄牙、西班牙、爱尔兰和意大利等本身存在一定风险的国家主权债务的质疑，使得本来发生在个别国家的主权债务问题逐步演化为欧洲问题，成为了“欧洲债务危机”。直至今日，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仍处于持续演进、不断蔓延的阶段，对世界经济和金融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对此，政策界和学术界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观点，本文的目的就是要综合欧洲债务危机各方面的信息，对欧洲债务的历史、此轮危机的本质，以及发达国家救市的基本思路进行分析，力图比较深入全面地研究欧洲债务危机，对它未来的演变做出预判，并在此基础上为我国的应对策略提出建议。一、当前的主要观点面对欧洲债务危机的冲击，当前政策界、学术界对危机本质的认识、可能的演变及其对世界和中国经济的影响，出现了不同的观点，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种：第一种观点是非常悲观的，他们认为欧洲债务危机将演变成为第二次全球金融危机，从而对世界经济的恢复形成严重打击，带来世界经济的二次探底，而对于中国来说，由于世界经济的恶化，中国经济也将受到严重影响，为应对危机，中国政府应当马上探讨启动第二轮经济刺激计划。持这种观点的专家、学者包括：纽约大学的“末日博士”鲁比尼（Roubini）认为希腊只是当前可能出现的主权债务问题的冰山一角，西班牙、葡萄牙、甚至美国和英国，都存在着严重的财政问题，如果政府处理不当，我们很有可能在结束一场危机的同时陷入另一场危机；美联储理事塔鲁洛（Tarullo）宣称欧洲债务危机是一个潜在的严重危机，很可能导致金融市场陷入与2008年类似的停滞状态；宾州大学沃顿商学院的马洛·吉兰（MauroFGuillen）指出如果欧洲的需求因为债务危机而下降，则会导致全球增长放缓；银河证券的首席经济学家左小蕾认为欧洲债务危机是全球金融市场二次探底的开始，并拖累全球经济复苏，二次探底的底部将极可能出现在G8成员国意大利的问题真正显现之后；《证券日报》6月8日的报道称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公布的预测，在世界各大经济板块中，受债务危机冲击的欧元区经济走势最为疲软，作为中国最大贸易伙伴的欧盟将出现经济增长乏力、欧元不断贬值的局势，这势必会影响到中国、美国等许多经济体的出口，进而拖累世界经济的复苏；许小年认为世界金融危机还未结束，各国都面临着经济结构调整，今年经济二次探底将不可避免；谢国忠也指出，当刺激政府导致通货膨胀时，利率必然升高，这将导致全球经济的再次探底，这个时间可能是2012年。第二种观点与上述观点不太相同，但也不直接矛盾，即认为目前的欧洲债务危机的形势非常复杂，尚难判断其发展方向及其对世界和中国经济的影响程度，因此我们应当在积极关注和认真研究这一危机的同时，暂时放缓政策调整步伐，静观其变，以备不测。这似乎是当前经济学界的主流观点，相当多的专家学者认同这一观点，如欧洲复兴开发银行（EBRD）的首席经济学家EricBerglof认为南欧等国的财政紧缩力度将超过预期，，从而带来南欧经济恢复放缓，但是其危机的最终后果还不明确，亟待关注；余永定认为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问题很可能导致欧洲经济增长下降，欧洲是中国最重要出口国，尽管目前还没有看到对中国出口的明显影响，但今后会有影响，同时应当对同样存在严重债务问题的欧洲、美国和日本保持高度警惕，并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前景重新估计，要认真研究政策的调整和变化；摩根大通中国区董事龚方雄认为，引起金融风暴的原因仍未得到彻底解决，欧洲经济二次探底的可能性在增大，全球GDP的成长仍面临着不确定性，中国政策应进入一段冷静期和观察期，不应该出台新的紧缩政策；瑞信首席中国经济学家陶冬也表示，中国的加息时机已被推迟，知道全球经济前景更加明朗后才会再定；何帆认为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对世界经济的负面影响在可控范围之内，出现二次探底的可能性很小，对中国的影响也是多样化的，对此中国应当在保持密切关注的同时，提高宏观调控政策的灵活性，做好发生各种情况的预案；瑞银的经济学家汪涛也撰文指出虽然中国当前的GDP受欧洲债务危机的影响不大，但是前景并不确定，面对欧洲债务危机，中国可能会调整宏观政策紧缩的步伐；IMF总裁卡恩（DominiqueStrauss-Kahn）认为虽然欧元区不存在崩溃风险，但是欧洲债务危机是当前全球经济复苏的最大风险所在，为保持全球经济稳定发展，当前各国政府在退出经济刺激计划时应当保持谨慎。第三种观点则是比较乐观的，认为当前的欧洲债务危机的确可能会给世界经济带来一定的困难，但不会形成二次探底的威胁，尤其是对中国的冲击较小，我国政府应当主要根据国内情况进行政策调整。如财政部部长谢旭人、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晓强等政府高官多次认为欧洲债务危机虽然仍具有不确定性，但其对我国的外贸影响不大，我国的经济政策将在保持谨慎的基础上，主要根据国内经济发展情况进行调整；樊纲认为，希腊主权债务危机的影响和美国金融泡沫的冲击不可同日而语，全球金融市场并不会二次探底，同时中国的承受力相对较好，到2011年，中国经济就将进入一个新的繁荣高涨时期；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经济学部经济政策组主任鲍里斯·库尔内德表示，尽管不断蔓延的欧洲债务危机为全球经济复苏带来新的风险和挑战，但并不会停止全球经济复苏的脚步，而对于领先全球增长的中国而言，欧洲危机带来的影响有限。在综合这些观点的基础上，我们利用相关数据对本轮欧洲债务危机的本质、目前的救助情况、危机未来可能的演变及其对世界和中国经济的影响，以及我国应当采取的应对策略进行深入分析。二、欧洲债务危机的本质我们认为欧洲债务危机本质上是发生在世界上最发达国家的局部主权债务危机。打个比方来说，就好像是世界上最富人家发生的局部火灾，虽然这个火灾有蔓延的可能性，但是由于富人家中有足够的资源可以用于灭火，因此只要行动起来，消灭这个局部火灾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本次欧洲债务危机也是如此，由于世界上最发达国家总体上讲有巨大的经济金融资源，而且还有国际货币的印钞权，他们既有能力又有政治意愿解决这一问题。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最近在中美经济对话期间也曾经表示欧洲债务危机的本质是政治问题，经济金融上没有大的问题。之所以认为欧洲债务危机是局部的债务危机，是因为我们认为欧洲债务危机主要是发生在欧元区最小的几个经济体的危机。例如这次危机的起源国希腊，其GDP总量只占欧元区的2.65%、欧盟的2.0%、世界的0.43%；加上被公认为危机相对比较严重的爱尔兰和葡萄牙两国的GDP，也仅占欧元区的6.3%、欧盟的4.7%和世界的1.07%；即便是当前受到世界关注的潜在主权债务危机发生国PIIGS五国的GDP合计也仅占欧元区的34.95%、欧盟的26.6%和世界的5.84%（见表1）。表1PIIGS*五国GDP占世界、欧盟及欧元区的比重国家GDP占世界整体GDP的比重（2008年，%）GDP占欧盟GDP的比重（2009年，%）GDP占欧元区GDP的比重（2009年，%）希腊0.432.02.65爱尔兰0.341.31.82意大利2.9213.016.94葡萄牙0.301.41.83西班牙1.858.911.71*分别对应欧洲债务危机主要的五个发生国：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和西班牙的英文名首字母，又被合称为“欧猪五国”。数据来源：CEIC和WDI数据库。从表面上看，欧洲各国的债务和财政数据是非常可怕的，其中尤以PIIGS五国最为明显（见图1）。图1中的两条虚线是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规定的国家债务和财政赤字红线，可见欧元区绝大部分国家都已经处在了红线之外的危险区，而希腊、意大利和葡萄牙的债务水平明显偏高，爱尔兰、希腊、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财政赤字则偏高。正是这样表面糟糕的债务和财政状况，引起了金融市场对这些国家前景的担忧，甚至恐慌。图1欧元区国家的主权债务（左图，2009年数据）和财政赤字（右图，2009年数据）占本国GDP的比例数据来源：新浪财经但是，仔细推敲，这些国家的问题并不都如表面般严重，我们认为这轮局部主权债务危机的特点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这是一场信心的危机，还没有成为实质性的灾难；二是这是一场暂时的危机，动态来看不会持续恶化；三是这是一场影响可控的危机，潜在的危机发生国之间有所差别，问题最严重的都是欧洲小国，而且通过跨境持有债务进行扩散的传播机制也在可控范围之内。首先，我们认为，这次欧洲债务危机的本质是信心的危机。欧洲各主要国家的债务水平长期以来就维持在类似的高位（见图2），这一方面是因为欧美发达国家长期坚持赤字财政政策的后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国家所拥有的经济实力，导致他们发行的国债一直为国内居民和世界各国看好，具有较好的市场需求，因此才有能力维持如此高位的债务水平。图2欧洲主要国家债务占GDP的比重（1990-2010）数据来源：中国社科院经济所宏观分析课题组，2010；OECDFactbook2010:Economic,EnvironmentalandSocialStatistics；以及CEIC数据库。实际上，金融危机之前，PIIGS国家的债务水平均有所下降，但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各国实施积极的财政刺激政策，国家债务重新开始上升（JaumotteandSodsriwiboon,2010）。这些在经济发展阶段受到市场欢迎的国债，由于金融危机的原因，暂时丧失了稳定经济的保障，市场信心逆转，人们开始担心主权债务的风险问题。通过对历史上出现的历次金融危机进行分析，实际上可以发现，这些发生在私人部门的危机最终导致主权债务出现问题的几率是很高的（ReinhartandRogoff,2010）。这本身并不可怕，但是当前这些国家受到了国际评级机构的质疑，使其陷入了债务危机的漩涡之中，难以自拔。如果这些国家的经济随着世界经济的恢复而摆脱困境，他们所执行的财政刺激方案得以顺利退出，则其债务水平应该也会随之下降。只要这些出现问题的国家能够在欧洲大国和美国、日本等国的支持和担保下，恢复人们对其债务的信心，这场危机就很有可能迎刃而解。为验证这一观点，我们可以将PIIGS各国的国家债务、财政赤字以及评级机构（以标准普尔为例）对其主权债务的信用评级水平与世界上主要的经济体进行对比（见表2）。美国、日本和英国实际上也面临与PIIGS诸国类似的财政赤字和债务状况，但其主权债务受到市场的评价却全然不同，这更加说明这场危机主要还是信心的危机。表2PIIGS五国与世界其他主要国家的债务、财政和评级状况对比国家财政赤字占GDP的比（2009年）（%）总体政府债务占GDP的比（2010年）（%）标准普尔对其主权债务的信用评级希腊13.6133.3BB+爱尔兰14.382.9*AA意大利5.3118.6A+葡萄牙9.485.9A-西班牙11.266.9AA美国11.487.5AAA日本8.8214.3AA中国2.923.9A+德国3.276.6AAA法国7.983.1AAA英国11.578.2AAA*为2009年数据。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