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校勘学一、校勘学的定义(一)“校勘”释义“校”,《说文解字》:“校(),木囚也。从木,交声。”指古代拘束犯人的刑具木枷。如《周易·噬嗑》:“何校灭耳。”一副木枷由两片组成,而两片大小必须大体一致,才便于上锁,因此事先要将它们放在一起加以比较。因此,“校”字用作动词时,便有“比勘、核对”的意思。如《国语·鲁语下》:“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以《那》为首。”这里的“校”,就是指校正文献的文字异同。“勘”,也作“刊”。《玉篇》:“刊,削也、定也、除也。”可见,勘、刊有“削除覆定”之义。这与中国早期文献以简牍为载体有关。如汉应劭《风俗通义·古制》:“刘向为孝成皇帝典校书籍二十余年,皆先书竹,为易刊定。可缮写者,以上素也。”可见,古人整理图书先写在竹简上,这便于发现错误时削除改正,待校订无误后,再写在缣帛上。因此,“勘”有改正文字之义。“校”与“勘”合用,作“勘校”或“校勘”。《魏书·崔光传》:“光乃令国子博士李郁与助教韩神固、刘燮等勘校石经,其残缺者,计料石功,并字多少,欲补治之。”另如梁沈约《上言宜校勘谱籍》:“宜选史传学士谙究流品者为左民郎、左民尚书,专供校勘。”(《全梁文》卷27)与“校勘”一词意义相同的,还有“校雠”,应《风俗通》:“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缪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故曰雠也。”可见,校雠也有校勘文字错误的原始意义。从上可见,校勘,就是改正书面材料上由于种种原因而形成的字句篇章上的错误,使之恢复或接近本来面目。我国的校勘事业起源很早,周秦时代已有从事校勘的事例。如《吕氏春秋·慎行论·察传》: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己”字缺两“I”便误为“三”,古文“亥”作“”,“豕”作“”,非常近似,故子夏根据文义及字形加以校勘,从而纠正其错误。这作为校勘学的萌芽。(二)校勘学的产生及定义从西汉刘向大规模校勘中秘书,人们对校勘规律进行了不断探索。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首《条例》对经、注出现文字错误的情况和原因作了比较系统的概括。北宋彭叔夏《文苑英华辨证》十卷,将他和周必大等人共同校勘《文苑英华》过程中有关校勘方面的成果归纳为十类四十五个子目。由于其条理与清晰超过前人。清人顾广圻称赞说:“此书乃校雠之楷模,岂独读《英华》者资其是正哉!”(《思适斋集》卷15《书文苑英华辨证后》)清代学者王念孙对误例的总结达到了崭新的水平,其《读书杂志·淮南内篇·后序》列举各种“误例”共六十二种。主要从书面材料发生错误类型的角度来分类总结的,因此具有更加普遍的意义,标志着对校勘条例的概况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五至卷七,在王念孙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二十四种误例。校勘虽然源远流长,但校勘学的形成一般认为是在清代。正如梁启超先生说:“清儒之有功于史学者,更一端焉,则校勘也。古书传习愈希者,其传抄踵刻讹谬愈甚,驯致不可读,而其书以废。清儒则博征善本以校勘之,校勘遂成一专门学。”(《清代学术概论》)随着校勘事业的发展,清代也出现了校勘学这一专门术语。朱一新说:“国朝人于校勘之学最精。”(朱一新《无邪堂答问》卷3)校勘学,就是研究和总结校勘规律的一门科学,除对文献材料发生错误的规律进行总结外,人们还对校勘的作用、方法、据以校勘的资料、校勘者应具备的条件、校勘成果的处理形式等进行探索,在校勘实践的基础上形成了校勘学。二、文献存在的错误与校勘学的功用(一)文献存在的错误文献材料经过传抄、刻印、排印等,出现错误是极其普遍的现象。如清代王念孙《广雅疏证·自序》说:“盖是书(《广雅》)之讹脱久矣,今据耳目所及,旁考诸书以校此本,凡字之讹者五百八十,脱者四百九十,衍者三十九,先后错乱者百二十三,正文误入音内者十九,音内字误入正文者五十七。”1、讹文讹文,又称“误文”,就是文献原有文字写错了。晋代葛洪说:“书字,人知之,犹尚写之多误,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此之谓也。”(葛洪《抱朴子·内篇》卷十九《遐览》)因此,古人将文字错讹的现象成为“鲁鱼亥豕”。造成讹文有以下几种原因:(1)字形致误由于汉字形体几经演变,篆、隶、章草、行、楷以及印刷字体,又由于便于抄写而产生大量俗字、简字以及重文省略、缺字空围等符号,造成各种字形致误的类型。如,江南本《汉书·田延年传》:“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之,何哉?”王念孙认为“自”当为“匃”。《广雅》:“匃,与也。”《汉纪》“出三千万钱与之”,可为旁证。因隶书“匃”作“匄”,字形与“自”相似,因此讹为“自”。又如,《淮南子·齐俗训》:“柱不可以摘齿,筐不可以持屋。”高诱注:“筐,小簪也。”《太平御览·居处十五》引作“蓬不可以持屋。”王念孙认为,“筐”、“蓬”均是“筳”字之误。筳读若“庭”、“挺”,《尔雅》:“庭,直也。”《考工记·弓人》注:“挺,直也。”小簪形直,因此称为“筳”。柱与筳,大小不同,而其形皆直,故类举之。此言大材不可小用,小材不可大用,故柱可以持屋,而不可以摘齿;小簪可以摘齿,而不可以持屋。“筳”字隶书或作“莛”,与“蓬”相似,“筐”与“筳”草书亦相似,故误“筳”为“筐”、“蓬”。又如,《诗经·硕鼠》:“誓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韩诗外传》引作:“誓将去女,适彼乐土。适彼乐土,爰得我所。”俞樾认为,当以《韩诗》为正。因古代抄写重叠句时,写作“适二彼二乐二土二”,就逐渐讹误为“适彼乐土,乐土乐土”。陶渊明《读山海经诗》:“刑天舞干戚”“形夭舞千歲”(2)语音致误语音致误的原因是汉字形音义的矛盾,即同音而异形异义,其表现就是因字形的不同而造成误字。如,《荀子·儒效》:“若夫謪德而定次。”王念孙认为,“謪”为“谲”之讹误。因“谲”、“决”古音通,则意同,为“决其德之大小而定位次”。另如,《韩非子·有度》:“攻尽陶魏之地。”顾千里指出,“魏”当为“卫”。《韩非子·饰邪》:“魏数年东向攻陶卫”,可为佐证。于鬯又加以补正,列举《吕氏春秋·应言览》:“魏举陶削卫。”《战国策·魏策》:“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列。”2、脱文文献文字在传写中脱去一字或数字,称脱文,也称夺文或阙文。孔子说:“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论语·卫灵公》)可见脱文现象出现甚早。古代简书因编绳断烂,在重编时失去一简或数简,称为“脱简”,后世因而也称脱文为“脱简”。如,《洛阳伽蓝记》卷1《永宁寺》:“时太原王(而朱荣)位极心骄,功高意侈,与夺臧否肆意。”周祖谟认为:“与夺”下脱“任情”二字。见《魏书·孝庄帝纪》。又如,今本《墨子·鲁问》:“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在唐代《初学记·果木部》、《白氏六帖》九十五引此作“公输子削竹木因为鹊,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则今本脱一“鹊”字。坏脱,主要是指古籍在流传过程中,难免损坏,脱简缺页,这都是无意造成的结果。简策丢失或断损一简或数简,与后世刻本烂损缺页相似,所不同的是,脱简造成脱漏的字数较少,缺页造成脱漏的字数较多。如《逸周书》,除脱文几字者外,往往脱文十一二字,则大体可推知原简每枚十一二字;《文心雕龙·隐秀篇》,在宋代以后,脱文几百字,便是缺页造成的。抄脱,指凡无意脱漏一二字的,都属此类。抄脱的情况,又多种多样,诸如重文抄脱,即因前后两字相同而脱其一;义近抄脱,即因词义近似,而容易抄脱尾字或近义词;串行抄脱,即因抄者看串了行而脱漏。如《汉书·朱云传》:“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第十一》说:“佞臣一人’,原有‘头’字,而今本脱之。《后汉书·杨赐传》注,《初学记》人部中,《白帖》十三、九十二,《太平御鉴》兵部七十三、人事部六十八、九十三,引此并作‘断佞臣一人头’,汉纪《通鉴》同”。删脱,这是有意造成的脱漏错误。主要是校注者主观理解上的错误而造成的,也有的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把朝廷忌讳的字词、篇章等删去。如《汉书·朱买臣传》:“其故人素经买臣者,入视之,还走,疾呼曰:‘实然’。”宋代景佑年间刻本,“入”字下有“内”字。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第十一》说:“景祐年本是也。今本无‘内’字者,后人不晓古义而删之耳。‘入内’即上文所云‘入室中’也。古者谓室为内,故谓入室为入内。”这是因为不懂“内”有室义而删脱。顾炎武《日知录》,现在看到的本子是经过后人删改的。著名学者黄侃曾根据清朝雍正年间的一个旧抄本进行核对,发现刻本因为怕触犯清廷禁忌,而删改的地方不少,卷六的“素夷狄行乎夷狄”、卷二十八的“胡眼”,整条都被删去。3、衍文原稿本无而传写、刻印、排印误增的文字称衍文,又称羡文、衍字。如,《后汉书·郑玄传》所载《戒子书》:“吾家旧贫,不为父母昆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阮元在郑玄墓地看到金代刻《后汉大司农郑公碑》,碑文无“不”字,后来陈鳣见到元大德本《后汉书》,“不为父母昆弟所容”句中也无“不”字,说明“不”字为衍文。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说:“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第四》说:“‘大’后人所加,攻城野战之功,对下文徒以口舌为劳言之,而其大自见,无庸更加‘大’字。”而唐宋人著作中引用此段文字时,就没有“大”字。王念孙从道理上,并通过丰富的例证,足以证明“大”字确为后人所加,当为衍文。1、因不明文义而衍。一些比较难读的古籍,有的人读不懂,便自以为是地认为脱漏了文字,而臆改妄增。如《史记·孟尝君列传》:“人或毁孟尝君於齐湣王曰:‘孟尝君将为乱。’及田甲劫湣王,湣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第四》说:“‘意’下本无‘疑’字,意孟尝君者,意即疑也,疑其使田甲劫王也。《文选·长杨赋》注引《广雅》曰:‘意,疑也’。……后人不知‘意’之训为‘疑’,故又加‘疑’字耳。《太平御鉴》引此无‘疑’字”。2、因注疏文字而衍。是指误把注疏文字当作正文,或者依据注疏文字而误增正文。如《淮南子·人间训》:“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王引之《读书杂志·淮南内篇第十八》说:“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义与上句无别,当即是上句之注,而今本误入正文也。”此外,古人读书,常在书的天头地脚,字里行间,记下自己校读、注释、评论之词,后世传抄翻刻,不明其意,往往将这些旁注的文字,误入正文,造成衍文。《文选·非有先生论》:“举贤才,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亲节俭”。从其上下句看,均为三字句,而惟“躬亲节俭”不当独作四字句。这可能是李善本作“亲节俭”,而五臣本、《汉书·东方朔传》作“躬节俭”,于是有人记异文“躬”于“亲”字之旁,后世传抄翻刻才就误将“躬”移入李善本正文,而衍一字。3、因涉上下文或篇名而衍。是指上下文或篇名中一些词语误增入本句,造成衍文。《孟子·尽心上》:“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文选》李善注,引文作“施于四体,不言而喻。”第二句中的“四体”,因涉上文而衍。《淮南子·地形》:“地形之所载,”“地”下不应有”形”字。高诱释篇名说:“纪东西南北,山川薮泽,地之所载,万物形兆化育也”。《淮南》此句,实本《海外南经》“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之语,所本亦无“形”字,此处“形”字,纯涉篇名而衍。4、倒文倒文,指原稿文字具存,并无讹误、缺脱或衍羡,但在流传过程中,文字的先后次序被颠倒。古时钩改文字称“乙”,所以倒文又称“乙文”或“倒乙”。倒文被纠正称为乙正或乙转。其中有字倒、句倒、篇章倒等情况,甚至目录、表格也有错乱的现象。如,《淮南子·人间训》:“家富良马”。王念孙指出:“良马”本为“马良”,与“家富”相对为文。又如,《荀子·议兵》:“明道而分钧之。”清卢文弨说,《史记》、《韩诗外传》引该文作“均分”,“钧”、“均”相通,当依《史记》、《韩诗外传》乙转。错乱,又称错简,既指雕版刻印以前的简帛书籍,因简、帛次序错乱而造成的错误,也指后世刊印书籍的错页。如,《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元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