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全史》034/一百卷史仲文胡晓林中国魏晋南北朝思想史一、魏晋南北朝思想概述魏晋南北朝,上承两汉,下接隋唐,时间跨度近四百年(公元220-589年)。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普遍认为它是充满战争和灾难的时代,是一个大分裂、大倒退的历史时期。这种似是而非的看法长期禁锢着人们的头脑,有必要廓清和纠正。毋容置疑,在这一历史时期:魏、蜀、吴三国鼎立、匈奴、羯、氐、鲜卑、羌五胡乱华;晋分西东。接着是南北对峙;南朝历经宋、齐、梁、陈四代,北朝有过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五朝。在民族关系上,北方边境各少数民族在东汉末年豪强军阀连年内战的时机,主动或被迫内迁,与当地原来的汉族人民错杂而居;南方依溪傍涧的少数民族,也在威胁与利诱下纷纷出山。这种三国鼎立、南北朝对峙以及民族大迁移,是和平与一统的对立物,也是社会动乱不安的表现形式。但是,从更高的理论层次去看,在分裂中有竞争,在迁徙中有融合,在破坏中有建设,在黑暗中有光明,却又是事物发展运动的最基本原理。从中华民族整体的视野而言,我们不能因循过去的历史偏见,把北方少数民族的迁入中原视为五胡乱华,称十六国为僭伪诸国;也不能回避赞扬分裂的嫌疑,把统一和分裂这两个概念绝对化,片面强调统一的积极意义,从而抹煞分裂对抗后达到新的统一的客观效用。从实际情况看,魏晋南北朝也并不像旧史学家们所说那样是黑暗和倒退的中衰阶段,而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历史时期。在中国历史长河中,魏晋南北朝经历的是一段急流险滩和峰回水转的航程,仿佛万里长江中的三峡,乱石穿云,惊涛拍岸,猿声哀啼,催人泪下。那险象环生的峭壁悬崖,那一泻千里的激浪狂澜,给勇敢者以选择,给智慧者以力量。就宏观而言,它给秦汉时期的中国文明带来了新的活力,又为隋唐时代的中国文明作了新的准备。对于这样一个颇有特色的历史时代,我们怎能以黑暗、倒退等一言以蔽之呢!那么,若与秦汉和隋唐历史时期相比,魏晋南北朝又有什么特点呢?其一,朝代更迭频繁和新经济区得到开发毋容置疑,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朝代变更最为频繁的时代,但其变更方式大都比较温和,如曹丕代汉建魏,司马炎代魏建晋,刘裕代晋建宋,萧道成代宋建齐,萧衍代齐建梁,都是以禅让方式取得的。北齐取代东魏、北周取代西魏的情况也莫不如此。另外,在魏、蜀、吴三国鼎立期间,战争固然不少,但各国统治者主要致力于内部建设。特别是三国鼎立之初更是如此。如曹操在许都屯田,每年可得谷百万斛,接着在各州郡列置屯田之官,大规模地推广军屯和民屯,每年收获的谷物增加到数千万斛之多。据《三国志·任峻传》说:数年中,所屯积谷,仓廪皆满。又见同书《国渊传》说:五年中仓廪丰实,百姓竞劝乐业。这些记载表明,中原地区的经济正在得到恢复和发展。在蜀汉政权内部,诸葛亮对于经济建设也是不遗余力。他曾征调兵丁1200人修护都江堰,并称为都安堰,使这个土地肥美的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①在汉中地区,诸葛亮也设置屯田之官,开展屯田事务。在发展织锦业方面,蜀汉政权取得了更大的成就,蜀锦远销中原北国的曹魏,以及江东地区的孙吴,直到蜀汉垂①《水经·江水注》。亡之际,府库中仍存锦绮彩绢各二十万匹②。在江东地区,孙权在整顿军备的同时,也进行军屯和民屯,设置典农校尉和典农都尉。对于水利事业,孙吴政权筑东兴堤,修东渠和开凿破岗渎,不但保证了都城建业(今江苏南京市)附近的农业生产,同时也使江南运河水系的雏形初具规模。人们普遍以为,十六国时期是经济严重破坏、社会极端紊乱的苦难年代。诚然,在西晋后期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的日子里,中原地区确乎遭到了浩劫。但是,如果我们放开视野并作深入考察,就不难发现各少数民族统治者,诸如石勒、慕容廆、苻坚、李雄、慕容德、沮渠蒙逊等人,在恢复发展经济文化等方面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还值得注意的是,在十六国时期,中国北方也出现过两次短期统一和两个值得称道的经济开发区。在后赵石勒执政时,他在张宾等汉族士人辅佐下,统一了除辽西前燕、凉州前凉以外的整个北方,又依汉魏之制发展经济和文教事业。在前秦苻坚执政时,他在汉人王猛等人辅佐下,建立起一个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苞襄阳,北尽沙漠的一统政权。宰相王猛不仅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崇儒学,而且劝课农桑,教以廉耻,终于出现了兵强国富,垂及升平的景象③。其中工商业的发展更快。如《晋书·苻坚载记》说:当时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易于道。这些记述难免有溢美夸大的地方,但社会比较安定,生产得以恢复发展情况仍然可见一斑。所谓两个经济开发区,一指辽西地区,一指凉州地区。在两汉以前,辽西地区虽然生活着一些少数民族的游牧部落,但生产力低下,仍然是一片尚待开发的处女地。西晋后期,鲜卑族酋长慕容廆率领族人徙居大棘城(今辽宁义县西南)。西晋永嘉丧乱期间,由于洛阳、长安相继被匈奴族刘曜攻占,中州士除十有六七避乱江左以外,其余大部分则徙向辽西地区。世家大族如河东裴嶷、裴开,右北平阳耽、阳裕,渤海封抽、封裕,鲁国孔纂,平原宋该以及安定皇甫真等人,都纷纷举族迁移至辽西。他们带去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对于开发新的农业耕地和提高农业品种数量与质量方面,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至慕容廆、慕容皝相继执政期间,中原地区的流民又一批一批地涌进辽西地区,出现了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的局面。慕容皝、慕容、慕容。。祖孙三代,以崇奉晋室为号召,成立侨郡、侨县,开放牧场、苑囿,允许流民垦荒耕种。他们又重用汉族士人,参照魏晋政府的屯田、占田制度,订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征收赋税之法,使鲜卑族人和汉族流民得以安居乐业。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慕容皝、慕容。。除重视文化教育事业以外,还在军事上不断扩充实力,败段氏、破高丽,却前秦,灭冉魏,使辽西地区的经济文化走上了新的台阶,成为令人瞩目的经济开发区。凉州地区的面貌在这一时期也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在两汉时期,除河西走廓有一些农业生产以外,其他地区还是十分荒凉。如《汉书·地理志》说:自武威以西,地广民稀,充其量只是养羊放马的游牧区。魏晋之际,先是敦煌太守皇甫隆教习当地人民制作耧犁和改进生产技术,后有镇西将军邓艾招引数万鲜卑族人移居河西走廓,使这一地区逐渐繁荣起来。西晋后期,张轨出任凉州刺史。他发展农业、手工业和商业贸易,又下令铸造五铢钱,②《三国志》卷三十三《后主刘禅传》。③《晋书》卷一百十四《王猛传》。改变过去以物易物的落后状况。当匈奴贵族刘曜攻破洛阳、长安前后,张轨及其长子张实又积极安排逃来凉州的难民,别置郡县,兴建学校,选拔人才,使凉州地区的面貌大为改观。此后三、四十年间,继为前凉国主的张茂、张骏和张重华等人,经济上因地制宜,农业、畜牧业同时并举,又积极发展与西域诸城邦的商务贸易,并在吐鲁番建置高昌郡,还打退了后赵石虎的多次进攻,保障了各族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使凉州成为新的经济文化开发区。南北朝时期,南朝虽然经历了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与北朝也曾多次发生军事冲突,但战争主要在交界处进行。另外,南北军事虽然对峙,但经济文化交流还是通畅的,双方互派使者访问竟达10余次之多,民间来往更是从未中断。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北朝还是南朝的封建统治者,都以代表中国自居,以一统全国为己任,从而蕴藏着一种通过竞争以求发展的积极因素,有利于促进南北朝地区经济的发展。如果说,中国经济重心在两汉三国以前一直在中原地区,那么在两晋南北朝时期,中国经济重心已明显地开始南移。西晋永嘉之乱以后,中原世家大族避乱江左者十之六七。此后100多年间,中原地区人民又曾多次大规模地移往荆、扬、梁、益诸州。在南北人民的通力合作下,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得到了充分的开发,那里土地肥沃,河汊纵横,农作物可以一年两熟或三熟。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对于经济的迅速发展极为有利。据《陈书·宣帝纪》载:当时江南已经是良畴美柘,畦畎相望,连宇高甍,阡陌如绣,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也是当时全国范围最广、经济最发达的新开发区。这种情况发展到唐朝,全国财富以扬州为第一,益州为第二,我国的经济重心进一步向南方转移。其二,民族大迁移与民族大融合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又一个特点,是这一期间出现了一次又一次民族大迁移的浪潮,加速了汉族和各少数民族之间的融合,大大地增强了以汉族为主干的中华民族的活力。早在两汉时期,经过从夏至秦约1800年的酝酿,一个以华族--汉族为主干的多民族国家在初步形成。东汉末年豪强军阀的连年混战,以及魏晋期间的多次内乱,为北方边境各少数民族内迁提供了机会。按《晋书·文帝纪》载,当时匈奴、羯、氏、鲜卑、羌等各少数民族内迁的人口数字是8.70万余口。这个数字可能过于夸大,但它反映出内迁人数一定不会太少。若是按晋惠帝时太子洗马江统著《徙戎论》的估计:内迁各族人口与关中汉人的比例是: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多少,戎狄居半。①这些内迁后的各少数民族,分布地区十分散漫,往往成为犬牙交错的状态:同一个地区常常居住着好几个不同的少数民族,同一个少数民族却又交错居住在好几个不同的地区,而这些地区,原来又都是汉族人民劳动生息的场所。这样,它在客观上为民族融合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在北方各少数民族统治者纷纷建立地区政权的十六国时期,民族融合的步伐进一步加快了。各少数民族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加强对汉族和其他各族人民的控制,必须得到汉族世家豪强的支持和合作,并参酌采用魏晋时期的制度和政策。如羯人石勒礼请张宾,氏人苻坚重用王猛,羌人姚兴擢拔尹纬,便是少数民族统治者拉拢和优待汉族士人的突出范例。另外,包括汉族在内的各族人民,在辗转流离迁徙的过程中,在长期共同生产劳动的岁月里,①《晋书》卷五十六《江统传》。也逐渐消除各民族间的隔阂、歧视和偏见,联姻通婚,相互支持,从而开始了各民族之间的初步融合。在先进的汉文化影响下,各少数民族的封建化过程和民族融合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有利。因此,到了北朝时期,特别是北魏孝文帝改革的日子里,更是大力推行汉化。他以正统继承华夏文化的姿态出现,积极改变鲜卑族的旧制习俗,除实行均田制、三长制、班禄制和依魏晋官制改革政府组织以外,还涉及生活文化等各个领域。如禁胡服,改汉服;禁鲜卑语,改说汉话。又如将北魏皇族九氏(姓),以及北魏初期所统的部落一百十八氏(姓),一律改为汉姓,将拓跋氏改为元姓,丘穆陵氏改为穆姓,步六孤氏改为陆姓,独孤氏改为刘姓等等。孝文帝还鼓励鲜卑贵族与汉族门阀世家通婚,他自己就娶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家女儿以充后宫,以陇西李冲的女儿为夫人,并为诸皇弟娶汉族大姓之女为妻。这么一来,鲜卑族与其他各少数民族,同穿汉服,同说汉话,同姓汉姓,又互通婚姻,久而久之,族别就再也难以辨认清楚。于是,原来的匈奴、羯、氏、鲜卑、羌等各少数民族的名称,便在以汉族为基础的民族大融合的熔炉中逐渐消失,成为历史上的名词了。南方各少数民族的情形也大概如此。当初,南方主要有越、蛮、傒、俚、僚、爨等族,其中以越族、蛮族为最大。孙吴政权建立以前,百越中的一支山越仍散居于今安徽、浙江、福建、江西等地的深山峡谷之中,过着村社生活。吴主孙权为了补充兵源和劳动人手的不足,曾先后派出诸葛格、吕范、太史慈、韩当、周泰、凌统等将领、诱逼他们出山,移居于平原或丘陵地区,与汉族一块生活。其时出山的山越,当不会少于二三十万,如诸葛恪在今安徽宣城附近,一次就得到山越4万人之多。这些出山的山越,或是选入军队中荷戈作战,或是将他们编为屯民、屯田客,或是馈送给有军功的世家豪强作为部曲、佃客。由于长期与汉人杂居,大约到南朝末年已融合于汉族之中。蛮族的分布地区更为广泛,支族的名目也很多,如豫州蛮、荆州蛮、雍州蛮、五溪蛮、莫徭蛮、建平蛮、天门蛮、临江蛮等。三国孙吴时的黄盖,西晋时的应詹,南朝刘宋时的沈庆之、刘道产等人,都曾对蛮族进行招抚出山,与汉族人民错居杂处,或为将领之家直接役使的营户,或直接成为国家的编户。这些出山的蛮族,与汉族人民共同劳动,互为婚姻,年深日久,民族间的隔阂和偏见越来越淡漠。到南北朝后期和隋唐之际,蛮族人民亦基本上融合于汉族之中。生活于今江西南部、广东北部的傒族,生活于今两广、湘南山地的俚族,以及广西、贵州一带山区的僚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