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信天游的语言看陕北方言中的叠音

龙源期刊网从信天游的语言看陕北方言中的叠音作者：延慧来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11年第04期摘要：信天游中大量运用了重词叠字，使其歌词具有了音乐美与旋律感。从信天游中能摘录出很多陕北方言中有叠音形式的词。除一些特殊形式外，这些叠音形式的词大致有两类：A格BB式和ABB式。这些词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在陕北这片土地上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关键词：信天游陕北方言叠音本文所涉及的叠音形式的词均是从《绥德文库·民歌卷（上）》所收录的928首信天游中摘录出来的。这些词大多数仅在陕北地区流行而未进入现代汉语民族共同语，它们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娓娓悦耳，细细想来颇有意趣。本文就其构成特点的不同，将摘录出的有叠音形式（这里所说的叠音包括两个相同音节的叠字和两个相同语素的叠音）的词进行分类并试述其表达效果。一、格式一：“A格BB”式这种格式中的“格”有时也作“圪”。这里“A”的词性多为形容词，“BB”是指两个相同音节的重叠，这类嵌入式叠音词在信天游中出现的频率很高，仅“白格生生”一词便出现过31处。按照这类词所描写的内容，将其分为以下两类：（一）描摹人或物鲜明的色彩信天游中有很多用叠音来摹色的词，利用这些词把所写事物的色彩描摹出来，赋予它以图画美，能够给人视觉的直观感。这类词如“白格生生、黑格黝黝、兰格英英、绿格汪汪、绿格铮铮、红格当当、红格丹丹、黄格亮亮”等。这些叠音后加成分的状态形容词多修饰美好、可爱的事物，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例如：（1）白格生生脸脸黑格油油的头，花格棱棱的眼眼墙上瞅。（《花格生生眼眼》佳县）（2）红格彤彤嘴唇白格生生牙，单爱哥哥的白脸脸。（《妹子虽是好人家的人》佳县）龙源期刊网这两例中摹色的词有“白格生生”“黑格油油”“红格彤彤”。这三个词均是用来形容妹子美丽的外貌：白皙的皮肤、黑亮的头发、洁白的牙齿。这些词的运用不仅为妹子的美貌着色，也为朴实的情感着色，在节奏上也颇有乐感。再如：（3）红格丹丹太阳蓝格铮铮的天，阳崖洼打枣为了几个钱。（《爱得年轻人受不了》横山）该例前半句是形容红通通的太阳、瓦蓝瓦蓝的天的，叠音的运用加深了形容的程度。信天游的唱词多为七言上下句，但出于表达的需要常在七字的基础上扩展为八字、九字、十字乃至更多字数。该例前半句是四个音组三个顿歇的“四、二、四、一”十一字句，后半句为四个音组三个顿歇的“三、二、二、三”十字句，叠音词的运用使这两句的节奏显得灵活自由，富有变化。（4）黄格亮亮糜谷哟低下了头，红格艳艳高粱跑铁牛。（《你看我们生产队好不好》靖边）这里的叠音词用来描绘在太阳光底下丰收的景象：糜谷黄、高粱红。“黄格亮亮”既有黄澄澄的色彩义，又有金光灿灿的含义。“红格艳艳”写出了颗饱粒满的高粱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鲜艳的色彩。两个词饱含着生产队里人们的喜悦心情。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很难找到像这样既能描绘出事物色彩又能体现人们当时心情的词语。（二）描写人的外貌、神态或形容物所处的状态和所具有的特征这类词有“毛格闪闪、毛格茸茸、水格灵灵、嫩格溜溜、俏格溜溜、苗格条条、笑格嘻嘻、笑格盈盈、热格腾腾、清格粼粼、平格展展、端格铮铮、脆格铮铮、齐格铮铮”等。例如：（5）白格生生脸脸太阳晒，巧格溜溜手手拔苦菜。（《枣林里的核桃河畔上的草》绥德）这里只选取了“胳膊”和“手”两个细节来写妹妹，但由于“运用了‘白格生生’和‘巧格灵灵’来描绘人物的情貌，便让一个皮肤白嫩滑润、手儿纤细灵巧的女子跃然纸上。”（6）红格艳艳嘴唇毛格茸茸眼，赤格溜溜抱住浑身绵。（同上）这里用“毛格茸茸”来形容妹妹的眼睛，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哥哥对妹妹的喜爱。“毛”在陕北方言中是个很特殊的语素，它带有很强的表示亲昵的情感，在父母对子女的称呼时多用，如毛娃、毛蛋、毛女子等。在信天游中广泛用于妹妹，以表达喜爱亲昵的感情色彩，获得神妙的修辞效果。在“A格溜溜”的叠音词中，“溜溜”有光滑之意。龙源期刊网（7）清格粼粼的渠水吆绕山山流，平格展展的大寨跑铁牛。（《你看我们生产队好不好》靖边）“清格粼粼”一词中，“清”表现泉水的清澈见底，“粼粼”体现出一种流动的质感，细致地描绘出清澈见底的渠水在流动时泛起了阵阵涟漪。“平格展展”中的“平”和“展”是近义的，给人们眼前描绘出一幅美丽迷人的农村风景图：绕山流动的渠水清澈明亮，波光粼粼；铁牛耕耘的梯田，平坦展拓，视野开阔。“A格BB”这类格式的词通常都带有褒义，信天游中广泛运用这类词，增强了作品的形象性，达到言简意深的效果，丰富了语言的表现力，构成了唱词和谐的声韵和响亮的节奏，增强了声音的音乐美。从语法上看，“格”在这里并无实义，多数情况下略去并不影响意思的表达，因而也说白生生、红艳艳、毛茸茸、笑盈盈等。陕北方言在对这些词的使用过程中常将其儿化，如俊格蛋蛋儿（的脸）、亮格哇哇儿（的嗓子）、端格铮铮儿（的白杨树）等。二、格式二：“ABB”式前文提到信天游唱词的基本格式是七言上下句结构的两句体。由于陕北生活语言惯用重词叠字来表示亲昵语气，或因感情渲染之需而加字，形成了七言句式的补充。再加上节拍的需要，信天游中出现了大量的“ABB”式的叠音。根据“AB”词性的不同，试将其分为以下三类：（一）双音节名词第二个音节的重叠信天游中这类词是很多的，如“山洼洼、露水水、照片片、桃花花、石榴榴、蛋壳壳、酒盅盅、小路路、毛驴驴、泪人人、门环环、银铲铲、红绳绳、嘴唇唇、马蹄蹄、人影影”等。在具体唱词中如“风尘尘不动树梢梢摆，什么风把你刮得来。二道道韭菜毛筛筛，哥哥有心看你来。”（《什么风把你刮得来》绥德）。该例仅两句唱词就出现了几处词的音节的重叠。从语法意义上看，第三个音节的出现是为了凑足音节，因而第三个音节去掉后不影响词语的意义，但这样再放回唱词中便少了音律美。从语义上看，音节的重叠除了能表达出词的基本意义外，还附加了赞美、怜爱、亲切的意味。叠音的运用能更好地传达出质朴的情感，收到情文并茂、音义兼美的效果。以上列出的这些词略去第三个音节仍是一个完整的词，能表达词的理性意义。但有些名词的叠音式是必须连用的。例如：（8）二寸照片不大大，妹妹装在兜衩衩。（《信天游（88）》陕北）龙源期刊网“兜衩衩”在陕北有些地方也写作倒衩衩，指的是衣服上的口袋。（9）骑驴不骑驴条条，交朋友不交猴小小。（同上）读者若不懂得“驴条条”和“猴小小”的含义可参照前文类似的一句唱词“骑马要骑大走马，交朋友不交十七八”。由此可知“驴条条”指比较毛躁、尚未长成的驴；“猴小小”指未成年的少年。（10）你妈生你众人亲，长头发剪成短缨缨。（同上）在陕北方言中，“短缨缨”只有在连用时才指女子留的剪发头。（11）阳婆婆落在半山山崖，瞭不见妹妹折回来。（《三十里明沙四十里川》靖边）在这里“阳婆婆”指的是太阳。以上四例体现了陕北方言中叠音所具有的构词作用。在能将“ABB”式名词中第三个音节去掉的叠音词中，叠音发挥了其构形作用。普通名词的叠音使事物具有了小称或爱称的意味。（二）单音节形容词加叠音后缀除普通话中也有的如“绿油油、红通通、亮堂堂”等单音性质形容词带叠音后缀外，还有一些在陕北方言中有极强表现力与生命力的词。如：（12）山鸡下蛋呱呱吼，哥哥不来灰溜溜。（《哥哥不来因为甚》神木）（13）想你想成黄南瓜，每日价里来灰塌塌。（《阳洼洼糜子背洼洼谷》延安）（14）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照着照着灰烧烧。（《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安塞）这几句都是在写相思的妹妹。古人说“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绘出难”。在信天游中写相思的妹妹时所用的笔墨很少，只是常会用到“灰溜溜”“灰塌塌”“灰梢梢（也作灰烧烧）”这几个词，它们都有无精打采、情绪低落的意思。这几个词简明而生动地把人物的精神状态描述出来，给人以具体实在的感觉，状如眼前。（15）阴麻麻天来濛生生雨，开车颠盹还想起你。（《信天游（89）》陕北）“阴麻麻”在这里形容天色阴沉昏暗的样子，“濛生生雨”也就是小雨。但若把该句换成“阴天来小雨，开车颠盹还想起你”就使语言顿失韵味。叠音的运用增强了民歌节奏感。龙源期刊网（16）天上星星满溜溜，世上的朋友交不够。（《兰花花》绥德）该句中的“满溜溜”极言星星之多，似乎闪烁的星星缀满了整片夜空，并给人以一种星在夜幕上流动的感觉。还有“酸溜溜、甜溜溜、软溜溜”等，这种“A溜溜”式单字加叠音的形容词，词义主要在单字上。（三）动词后加宾语的叠音这类叠音式如“问神神、结果果、下坡坡、打哨哨”等，这些词虽然去掉后一个叠音字不影响原意，但在陕北方言中通常是连用的。这类格式的出现主要是由于陕北方言中单音节名词的叠音。还有一些词是必须叠音后才能用的。如：（17）白面馍馍厾点点，我瞭见妹妹的俊脸脸。（《信天游》（89）陕北）“厾点点”是陕北人办婚姻筵喜事或过年过节在蒸好的馒头上点上红点点，表示吉庆。该词记录的是陕北农村的一种风俗，在使用时必须连用。（18）十八九的女娃穿红鞋，爱得年轻人跳拐拐。（同上）（19）我能交上你这美人人，跑在梁上打能能。（同上）“跳拐拐”和“打能能”是仅存在于陕北方言中的词汇。“跳拐拐”是指小孩儿玩的一种游戏，屈起一条腿，用另一条腿蹦跳着玩；“打能能”表示像小孩儿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两个词用在这里能以少胜多，把年轻小伙子的喜悦心情摹画得细致真切，形神毕现。从以上三例可以看出叠音在这里发挥了构词的作用，大大丰富了陕北方言中的词汇。（四）数词“A”后加上量词“B”的叠音这类“ABB”式的叠音式在信天游中也是较为普遍的。如“半斤斤、半碗碗、三道道、三盏盏、四片片、四两两”等。一般而言，第二个叠音字在这里增音不增义，起着增补音节的作用。这些叠音的词在陕北方言口语中有，但使用频率并不高。值得一提的是，信天游中的“一BB”式，如“一寸寸”“一碗碗”“一对对”等的表意与现代汉语中这些词的表意略有差别。如：（20）一对对鸭子，一对对鹅，一对对毛眼眼望哥哥。（《三盒洋火一包针》横山）（21）一锅锅羊肉半锅锅油，你哭成这么个我怎走？（《信天游（89）》陕北）这两个例子运用了比兴手法。朱熹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例（20）以家禽作比，其表意实际上是“一对鸭子、一对鹅，（妹妹的）一对毛眼眼望哥哥”。“一对鸭子、一对鹅”暗指“哥哥和妹妹”这对恋人。例（21）“一锅锅”“半锅锅”这龙源期刊网两个词中，第二个“锅”在这里的作用主要是凑足音节，无实义。在现代汉语中“一BB”后面所修饰的对象，在表数量时表示该事物有许多，至少不止“一B”的意义。例如：（22）一件件棉衣送到了受灾群众的手中，温暖了他们的身也温暖了他们的心。（23）一张张照片勾起了老张对老伴的深深思念。这里表数量的“一件件”“一张张”不止是一件或一张。它同陕北方言中“一BB”这样的格式表示的数量是不同的。除此之外，信天游中还有一些较特殊的叠音形式的词，如“红不溜溜、细不溜溜、痴不呆呆”等，类似“A不BB”这样格式的词通常带有贬义色彩。双音节的全部重叠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是常见的，如“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开开心心”等。但像信天游中的“思思量量、思思想想、眉眉眼眼、死死活活”等双音节词的这种叠音式仅存在于陕北这一地区而并未进入汉民族共同语。陕北方言中有些利用叠音构成的拟声词是很形象的，如“风吹树叶咝啦啦地响”“手扳磨儿嘟碌碌儿转”“以后你要来门环上摇，不要唏唏嘶嘶打口哨”等等。陕北方言中的这些有叠音形式的词，富有鲜明的地方特色，亲切、生动、极具表现力。这些语言与陕北风土人情紧密融合，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天生的诗人，是鲜活语言的创造者。信天游以其极大的艺术魅力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与此同时，存在于信天游中的这些有叠音形式的词也会被注入新鲜的血液。参考文献：[1]曹世玉.绥德文库[M].北京：中国文献出版社，2004.[2]韩世琦.陕北民歌说略[M].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