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钱国币丁西林时间:民国二十八年抗战期间地点:西南的某一省城剧中人:吴太太——抗战期间,西南的某一省城的热闹街上所看到、听到、“碰”到的无数外省人之一。年三十以上,擅长口角,说得出,做得出。如果外省人受本省人欺侮是一条公例,她是一个例外。杨长雄——抗战期间,跟着学校迁移,上千的流离颠沛的大学学生之一。年二十左右,能言善辩,见义勇为,有年轻人爱管闲事之美德。如果外省人袒护外省人是一条公例,他是一个例外。成众——休假日期,杨长雄卧室中进进出出的许多少年朋友之一。年岁与杨相若,言语举动常带有自然而不自觉的幽默。如果一个人厌恶女人的罗嗦,喜欢替朋友排难解纷是一条公例,他好象是一个例外。李嫂——物价飞涨,工资高贵的非常时期中,许多从乡间来省城谋生赚钱的年轻女佣之一。年二十以下,毫无职业经验。初出茅庐,虽得其时,而未得其主。如果一个女佣只有赚钱,不会贴钱,只有正当的或不正当的增加财产,不会损失财产是一条公例,她确实是一个例外。警察——当然是西南某一省城内许多维持治安的警察之一。但在数目的比率上,微有不同,因为在这一个城内,不但警察数目较多,卫队、宪兵、纠察、侦探亦较多。然这与本剧无关,没有说明之必要。如果警察应该尊重权威、专门招呼汽车是一条公例,他不是一个例外。布景:一个旧式住宅的四合院子。上面是有廊子的三间正房,是吴太太的住所。右面是两间矮小的厢房,是杨长雄的公寓。左面两间厢房,一为厨房,一为出门的过道。院子里有树有花,也有晒着的被单,女人的内衣和小孩的尿布等。廊子上堆着别无放处的桌子、椅子、茶几、板凳和小孩的车马等。开幕时,吴太太在收拾晒干的东西,有的只是折好,有的先需熨平。杨长雄坐在窗外的一个蒲团上看书,晒太阳。吴:(继续开幕以前的口角)穷人,穷人,这个年头,哪一个不穷呃,哪一个不是穷人呃,白米卖到六十块钱一担,猪肉一块五毛钱一斤,三毛钱一棵白菜,一毛钱一盒洋火,从来没有听说过。穷人,穷人,是的,做娘姨的是穷人,做主人的个个是发财的吗,这个年头,只有军阀,只有奸商,没有良心的人,才会发财呀,我们可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三间破房子,一个月要四十块钱的房租。打仗以前,连四块钱都没人要。简直是硬敲竹杠~这样的事,才是欺负人的事,这样的人,才需要旁人去管教管教„„(一面说话,一面已折好几件衣服,说时,目常向杨藐视,他显然是她在管教的对象)[杨长雄想用两手掩耳,则无手拿书,不得已,用一手把对着声浪的一耳掩上]吴:是的,我用的娘姨是一个穷人,我承认,可是我并没有欺负她。这样贵的伙食,她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我并没有扣她的工钱呃。(转调)打破了我的东西,不陪~还有旁人-1-帮忙,说不应该赔。我倒要听听这个大道理。成:(正当他的朋友预备讲道理的时候,从右厢房走出。一手提着一张方凳,一手拿着一盒象棋,走到杨的面前,放下凳子)下棋,下棋。杨:(放下书本,预备下棋。忽然看了吴一眼,想逃出对于下棋不利的恶劣环境)拿到里面去下好不好,成:(没有懂得杨的提议的理由)里面很冷,外面有太阳,外面比里面好得多。(刚说完,就看见杨用大拇指向后指指那恶劣环境的产生者,了解了杨的意思)喔~里面和外面一样~[两人排好棋子,开始下棋]吴:(将已经整理过的几件衣服收进屋去。一会走出,手里拿着一只花瓶)呶,看罢,就是同这个一模一样的一只花瓶。还是五年前我从牯岭避暑回上海的时候在九江买的。他要二十块钱一对,是我还了六块钱买下的。用到现在,没有见打破一点。我因为喜欢它的样子,才特地当宝贝似的带在身边。她把那一只打个粉碎~你说可恨不可恨,现在你就是出十块钱一只,也没地方可以买得到。我要她照原价赔我三块钱,可算是十二分的客气了。(说着,将宝贝玩赏了一回,顺手放在廊上的一张茶几上。继续做她未完的工作)成:老兄,你也应该客气客气啊~怎么连将军你说都不说一声~吴:„„现在的三块钱,值什么,抵不到以前的三毛钱。照道理应该照市价赔我才是。不过我既说了只要她赔我三块钱,已经说出的话,我不反悔。可是如果连三块钱都不赔我,那可不行~成:(并非认真的)唉,老杨,我和你赌一个输赢好不好,这盘棋,如果你赢了,我出三块钱;如果我赢了,你出三块钱。赢的钱送给李嫂让她还债,怎么样,杨:李嫂没有债,我也没有钱。你是阔人,三块钱不在乎,我是一个穷光蛋,我的三块钱用处多得很。(用刚听到的口吻)这个年头,自来水笔,卖到六十块钱一支,钢笔头,两块钱一打,九毛钱一瓶墨水,一毛钱一只信封。从来没有听说过~吴:(得到了一个进攻的机会,回头向杨)啊,你知道说穷,你也会说你是一个穷人,那么你刚才说的全是废话~你既知道大家都是穷人,还说什么替穷人想想,你说你是一个穷光蛋,请问,现在哪一个不是穷光蛋,杨:(被迫抗战)吴太太,你还要多讲吗,吴:我为什么不能多讲,难道我连在我自己家里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杨:(放弃了纸上谈兵)好罢,你既要讲,我就再和你讲好了。你刚才要我讲道理,我为省事起见,没有理会现在我把这个道理就来讲给你听听。我们都是穷人,不错,不过穷人也有穷人的等级。一个用得起娘姨服侍的太太,如果穷的话,是一个高级的穷人;一个服侍太太的娘姨,是一个低级的穷人;像我这样一个扫地抹桌子要自己动手的穷学生,是一个中级的穷人。如果今天是我这样一个中级穷人,打破了像你这样高级穷人的一只花瓶,也许还可以勉强赔得起。现在不幸得很,打破花瓶的是李嫂,她是你雇佣的一个娘姨,她是一个低级穷人,她赔不起。三块钱在你不在乎,可以不在乎,在她„„吴:你这话不通,什么叫做不在乎,„„杨:不要忙,不要忙。请你让我把话讲完。不在乎,就是说,一桌酒席,一长麻将,一双丝袜,一瓶雪花膏,„„吴:废话。那是我的钱,我爱怎样花就可以怎样花,旁人管不着。杨:好,好,好,就说是我说错了,你说对了。就承认这个问题不是在不在乎,也不是赔得起赔不起的问题。这正是我要说的话。穷不穷,赔得起,赔不起,讲的是一个情,人情之情。现在我要说的是一个理,事理之理。我们争的是:一个娘姨打破了主人的一件东西,应该不应该赔偿的问题。我的意见是:一个娘姨打破了主人的东西,不应当赔,主-2-人不应该要她赔。完了。吴:喔~不应该赔,杨:不应该。吴:花瓶是不是我的东西,杨:是的。吴:是不是李嫂打破的,杨:是的。吴:一个人毁坏了别人的东西,应该不应该赔偿,杨:应该赔偿。吴:好了,还要说什么,杨:啊,别忙,别忙,你说的是毁坏了别人的东西,可是你不是别人啊~我问你,李嫂是不是你的佣人,吴:是的。杨:佣人应该不应该替主人做事,吴:当然。杨:你的花瓶脏了,你要不要她替你擦擦,吴:要她擦擦,是的,可是我没有叫她打破啊。杨:当然你没有叫她打破。如果是你叫她打破,那就变成执行主人的命令,替主人打破花瓶,那就只有做得快不快、打得好不好的问题,就没有赔偿的问题了。我现在再请问你:从古到今,瓷窑里烧出来的花瓶,少说,也有几十万几百万。这些花瓶,现在到哪里去了,一个花瓶是不是有打破的可能,吴:有的。谁可以把它打破,杨:是呀,谁可以把它打破,我请问你。吴:花瓶的主人可以把它打破,该有花瓶的人可以把它打破。杨:你这就错了,该有花瓶的人,不会把花瓶打破,因为他没有打破的机会。动花瓶的人,擦花瓶的人,才会把它打破。擦花瓶是娘姨的职务,娘姨是代替主人做事。所以娘姨有打破花瓶的机会,有打破花瓶的权利,而没有赔偿花瓶的义务。好了,还要说什么,吴:胡说八道~杨:胡说八道,我还有话要说,你要听不要听,吴:我不要听~杨:你不要听,没有关系~我还是一样的要说。因为你刚才说了半天,你并没有征求我的同意。你说你在你的家里,有你说话的权利,现在我在我的家里,也有我说话的权利。刚才我说的是理,现在我还要说势,“理所当然,势所必至”的势。刚才我听说,你已毫不客气地把李嫂的身上都搜过了。一个主人有没有搜查她雇佣的娘姨的身上的权利,这是一个极严重的法律问题,现在且不去说它。你搜查的结果,你发现了她身上只有三毛钱,对不对,现在你要她赔的不是三毛钱,而是三块钱。这三块钱的巨大赔款你叫她从何而来,所以我劝你„„吴:那不用你担心,你等着看好了。成:下棋,下棋。[杨就此下台,回到象棋的战场,继续未完的棋局。吴太太也继续回到她为完的家事。少停,外边先传进一阵敲门的声音,接着走进一男一女,男的一望而知是一个警察,女的一手提了一个小包袱,从她可怜神情,也不难猜出,她就是-3-创了祸的李嫂。]吴:啊,警士~你来了,好得很,谢谢你~警:太太~吴:(放下工作,走到来人的近边,指着李嫂,对警士)她是我雇佣的一个娘姨。现在我把她回了,她就要走。她今天早上把我的一只花瓶打破了,我的花瓶原来是一对,(说着,从茶几上将另一花瓶拿来作证)请你看一看,她打破了的那一只,同这一只一模一样。这一对花瓶,是我亲自在江西买的,江西是全国出最好瓷器的地方,你知道,原价六块钱国币一对,现在要到市上去买,十块钱一只也买不到。现在我要她照原价赔我三块钱国币,她自己也已经答应了赔我。她要我扣除她的工钱,可是她以前的工钱,我已经都给了她了。现在我不愿意再用她,因为——因为一对花瓶已经打碎了一只,这剩下的一只,我一时还不想把它打碎。(为谨慎起见,将一时不想打破的花瓶放还到原处)现在我先请问你,她打破了我的东西,应该不应该赔偿,警:是啦吗。吴:好,请你问问她,花瓶是不是她打破的,是不是她答应了愿意赔我,警:(认为用不着问)是啦吗。吴:请你问一问,她是不是答应了赔我三块钱,警:(向李嫂)你懂吗,你打碎了主人家的花瓶,太太要你赔她,赔三块钱国币,你听懂了没有,[李嫂低头无言]吴:好了。我已经看过她的包袱和她身上,她只有三毛钱。现在请你等一等。(向杨看了一眼,走进正房。一会,提了一个小包袱走出,向警士)这是她的铺盖。这条巷子的对面,就是一家当铺。我请你带着她把这个铺盖拿到那家当铺去押三块钱交给我。杨:(从蒲团上跳起来)什么,你要押她的铺盖~吴:是的。杨:(走到吴的面前大有抢夺铺盖之势)岂有此理~你把她的铺盖押了,你叫她睡什么,吴:这是她的铺盖,不是你的铺盖,与你无关~(转向警士)警士,请你过来,我指给你看那一家当铺在哪里。(向门走去)杨:(走去拦住去路)不行~吴:什么叫不行,这是不是你的东西,打破的是不是你的花瓶,我的事要你来管~——先生,请走开,让我走路~成:(走去把杨拉开)下棋,下棋,下棋,下棋,下棋,下棋~[吴太太、警察、李嫂同走出。杨回到蒲团上,气得说不出话来]成:(点燃了一只香烟,也回到原来的位置,静默了一会)这盘棋大概是没有希望下完了罢,(无意的一人代表两方,进行未完的棋局)杨:(转过气来)唉,气人不气人,这样的蛮家伙,见过没有,捶她一顿,出出气,赞成不赞成,成:(似乎经过了一番考虑)和一个女人打架,不大妙。可是我赞成给她一个教训。杨:这样的女人,除了拳头的教训,没有别的办法。我想给她几拳,打一个痛快再说。(站了起来,好象真想预备动手的样子)成:(知道这不过只是说说,所以也就随便应应)不甚赞成。(又走了几着棋)[杨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成一人着棋。一会,吴从大门走进,面有余怒,进来-4-后,即走进正屋。不久,警察走进,一手提了李嫂的铺盖,一手拿了三张纸币]警:太太~吴:(从屋内走出,看见纸币,同时也看见了铺盖)怎么了,警:这里是三块钱国币,交给你。(呈上手中的纸币)吴:(收下应得的赔款)铺盖怎么了,警:是啦吗,当铺的少奶奶,给了三块钱,听说太太是外省人,她不要李嫂的铺盖。吴:(不甚中听,赶紧将警察向大门引去)对不住得很,对不住得很,谢谢你,谢谢你。(引着警士一同走出)杨:(向成)你说丢人罢,„„这样的一个无耻的泼妇~吴:(走进,不幸的听到了对她的批评,向杨)什么,你讲什么,你骂人是不是,(向成)成先生,你听见的,他破口骂人„„成:对不起,我在下棋,没有留心到我四周围的环境。吴:(再转向杨,一逼)你以为我没有听见是不是,无耻,我请问你什么叫无耻,(得不到答复)无耻,是的,旁人的事,不用他管,他来多事,才是无耻。一个在背后骂人的人,才是无耻。„„[杨仍旧无言,一忍]吴:(再逼)„„一个大学生,以为了不得,自己说话不通,还想来教训旁人,自己以为是受过高等教育,开口骂人~泼妇,请问什么叫做泼妇,哪一个是泼妇,讲啊~[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