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王彭家声视频第一篇:勇气:一个族长的衰落|柴春芽的边境线果敢:一个族长的没落|柴春芽《边境线·走向荒甸》?原创2016-06-01柴春芽凤凰网主笔柴春芽远赴滇西南和缅北,在那个“黑暗之地”写就《走向荒甸:从滇西南到缅北高地》,凤凰读书正在连载推送中。(图:傍晚燃火取暖的小女孩。果敢老街市,2016年。)◎第二章果敢:一个族长的没落……我们从来不知他是谁,抑或他像什么,甚或他仅是一个幻象,一个滑稽的暴君,从不知生活哪面为反哪面为正却让我们以那种从来不敢设想的害怕逾越知性的既兴奋异常又稍纵即逝再就一无是处的无限激情给予爱戴,噢,将军,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谁而他却已离开你这被死亡的劈砍连根拔除的死老头带着腐烂的清啸对此竟然从无所知……从无所知蜂拥街头的人们因为听闻他那令人欢欣的死讯而吟唱的快乐赞歌从无所知解放的歌声和暴涨的喜悦以及向世界宣告那不堪回首之时代已到终结的美好消息的华丽钟声。——马尔克斯(GarcíaMárquez,1927-2014)《族长之秋》记住,兄弟,去了缅甸再跟他联系。你出发远行,却又永远不可抵达。战火里勿忘一朵德馨花。果敢战争。是谁送我两颗子弹?缅北梦魇。佛教寺庙里的神秘男子。去看斗鸡,去看吸毒者,去看难民营。偷渡果敢。民间纷传“果敢王”彭家声有八个老婆。族长式暴君需要神秘,因为神秘衍生巫术和迷信。彷如地狱归来,重返天上人间。宵禁之后,千万别去上街。这种智性的历险,亦是一种人性的历险。我从未羁旅如此荒暴的人类居留地。战争镜头蒙太奇。那没落族长即是自我之幻象。是谁送我两颗子弹?马俯没能为我提供一位可以引我进入缅北高地的可靠联系人。我只好赶去大理,就是那个被旅游业投机暴富的心理掏空了居民道德的古城。那里有白族人,但他们跟汉人几无差别。那里虽有几个作家和一群民谣歌手隐居,却毫无文化可言,因为你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那里很难看到文学沙龙和民谣演出,你举目所及,则是摩肩接踵赶庙会一样的游客。赶庙会,一种农民式的娱乐方式,粗鄙,潦草,低廉,莽撞,炫耀,绵延千年,形成中国人独特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这种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姿势怪异,枝杈横斜,从乡间庙会延伸而出,招摇在都市街头的红色宣传画、旅游区的风景点和政治集会的广场,招摇在每一个节假日的缝隙里。大胡子老许多年前离开北京,退隐在大理古城南门小巷一个四合院。他已不堪忍受旅游业的蓬勃烦扰,准备迁离,移居中国西部小城。他提供给我一个朋友的微信名片,一个逃亡者,几年前从北京跌撞而来,徘徊滇西南,最后偷渡边境,进入缅北高地,受“果敢王”彭家声秘密庇护。有那么一刻,我幻想这样一幅画面:一名男子与我接头,然后带我进入原始森林,来到同盟军根据地,或许,他会递我一支M16自动步枪,以防缅甸国防军突然袭击,而我,一个作家,一个和平主义者,拒绝向任何人开枪……“记住,兄弟,去了缅甸再跟他联系,”大胡子老许如此叮嘱。我当然心领神会。是夜,我们约一位隐居大理的北京大姐一起晚餐。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其他食客早已散尽,却有一瘦高个儿男人带一个流莺般俗艳的女子,走上二楼,坐在我们邻桌,没有点餐,却不停地发出故意制造的咳嗽声,粗暴,嚣张,威胁。这个平常的夜晚骤然变得诡谲觳觫,令人厌烦。我们只好结束夜谈,走出餐厅。满天星斗下,凄凉夜风里,我们互道珍重,握手言别。可我怎样才能抵达缅北高地呢?旅游签证,直飞仰光或曼德勒,再到腊戌,然后进入掸邦第一特别行政区果敢?绕上一大圈?“那样你根本进不了果敢,”在昆明经一位穆斯林朋友介绍而认识的老陌提醒我说,“缅甸国防军在腊戌和果敢之间设有关卡,不许外国人通行,最好从滇西南进去,但你的护照不管用,你得有边境出入证,不过,你是外地户口,在云南办不了边境出入证……”卡夫卡式的怪圈,就像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你出发远行,却永远不可抵达。老陌,职业公益人士,一身户外冲锋服,中等身材,体魄健壮,拥有令我羡慕的白色络腮胡,黑框近视眼镜后面,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善意。他像一个经历多年灵修的人,面容端庄祥和。人到中年,我才终于明白许多年前祖母告诉我的一个真理:面容是一个人心灵的镜子。我们很多人的这面镜子虚假、脏污、丑陋,忘记擦拭和清洗。人过中年,拥有一张让人一望即生信任的脸,并不容易。老陌曾在果敢工作两年,为了救助战争难民。1948年4月2日,从英国殖民治下宣布独立的缅甸联邦共和国建国之父——昂山将军(Gen.AungSan,1915-1947)——遭到暗杀,而骗子与屠夫式的大独裁军人政府建立。几乎全世界所有近代殖民史,都有一个让人迷思的结局:尚能对底层平民寄予基督教式同情与怜悯的有教养的西方殖民者被赶走,迎来的却是本土嗜血的恶棍;尚有罗马法系维护秩序的西方殖民政府被推翻,随之树立的,却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暴政。毗邻印度、孟加拉、中国、老挝和泰国围绕整个缅甸边境的少数民族地区,自昂山将军被暗杀之后,反叛/起义、剿杀/清洗、内讧/争斗的战争,历经半个多世纪,而无止息,尤其在紧邻中国滇西南的缅北高地——掸邦。这里有四个人数众多的主要跨境民族——掸/傣、果敢/汉、克钦/景颇和佤族。这四个民族都曾组建军队,加入毛派式的缅甸共产党,企图以游击战推翻军政府。1980年代,全世界共产主义的迷梦逐一破碎,缅北高地上的共产主义战士信仰坍塌,随即纷纷反叛,各立山头,自拥为王。缅共瓦解,军阀割据。各个少数民族地方武装组织,制造毒品,走私武器,成立特区,事实独立,并与缅甸军政府以貌合神离之态,时而媾和,时而交火。恶与恶的对垒,昭然若揭的,不是权力,而是无能。半个多世纪以来,在缅北高地,帝国主义的霸权搅拌民族主义的热血、民族主义的热血浸透共产主义的理想虚无,共产主义的理想虚无羼杂封建主义的阴魂,封建主义的阴魂渗透家族政治的毒液……昂山将军的女儿,总是髻戴德馨花或玫瑰花的昂山素季(AungSanSuuKyi,1945-)——非暴力民主革命政治家、曾经遭受软禁十五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缅甸全国民主联盟(NLD)总书记——人们寄望于她来终结这一切。这漫漫黑暗里,人们殷殷期盼:光。连那些投票给NLD的军政府要员及其家属也开始意识到古希腊人的那个政治理念:“除非置身于平等人当中,否则就无自由可言。因此,暴君、专制者和家长都不是自由的,即使他们完全不受约束,不受他人强制。”?1989年,最先反叛缅共的彭家声成立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MNDAA),接管果敢,与缅甸军政府达成民族和解协议,成立掸邦第一特区。彭家声任同盟军总司令,其胞弟彭家富为副司令,另一胞弟彭家荣为后勤部副部长。他们是果敢的“神圣家族”。1992年,同盟军副参谋长兼912师师长杨茂良,发动兵变,反叛彭家声,民间传言因毒资分配不公而引发。那个独立王国的年代,果敢的各个权力家族,都在依靠毒品生产、博彩和色情业闷声发大财。果敢内战骤起。“果敢王”彭家声败走中国边境。他在缅共时期积攒的红色资本,足够他在中国境内躲避一阵子,直到他重返果敢后向中国敏感地区的分裂主义势力走私武器,才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红色资本消耗殆尽。杨茂良主政果敢。但是,好景不长,1995年,阿昌族军官孟萨拉在克钦独立军(KIA)支持下,反叛杨茂良。彭家声借助佤邦联军(UWSA)的支持,发动反攻,重新占领果敢。2009年8月,缅甸军政府开始收编民族武装,派兵进驻果敢北部战略高地杏塘。就同盟军改编问题,果敢内部开始分裂:以总司令彭家声为首的主战派和以副司令白所成为首的主和派。8月8日,缅甸军政府派出警察部队,进发杨龙寨军械厂,受到同盟军阻止。双方武装对峙。战事将起的消息传遍果敢首府老街市,民众恐慌加剧,店铺纷纷关门,银行遭到挤兑,五千多人经杨龙寨口岸,进入中国境内南伞,以避战乱。两军对峙三日,人称“8?8”事件。8月23日夜,老街市双凤城西郊,枪声骤起。果敢地方军政当局,公然分裂。白所成接受缅甸军政府改编,取代彭家声。26日,夜幕掩映下,彭家声兄弟载满家产的17辆大车,轰隆隆驶离果敢,直奔佤邦南邓而去。留下抵抗的同盟军一部,与联邦警察交火。缅甸国防军开始炮击同盟军据点。当好几个人向我描述彭家声离别果敢的那个场景时,我一再想起马尔克斯小说《迷宫中的将军》里,南美洲伟大的解放者玻利瓦尔(SimónBolívar,1783-1830)离开墨西哥首都圣菲的那个雨后凄凉的早晨。“他的六匹骡子驮着装有勋章、金餐具和其他各种精品的箱子,十个私人纸箱,两箱旧书,至少五箱衣服,以及几箱乱七八糟好坏不分,谁也没有耐心去数过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跟他三年前从利马回来时带的行李相比,真有天壤之别。那时,他身兼三职:玻利维亚总统、哥伦比亚总统和秘鲁独裁者。那时,从利马出发前往圣菲的马队驮着七十二个大箱子,还有装着无数价值连城之宝的四百多个盒子。即使这样,他还不得不把六百多本书扔在基多。”?瞧见没有,扔掉六百多本书啦。而我们的“果敢王”彭家声估计连一本书都没有读过。我见过他给一位果敢打油诗作者那不忍猝读的诗集扉页,题写了一句歪歪扭扭的陈词滥调:“实事求是,将果敢的文化事业办好”,落款是2007年4月22日。旁边放一张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彭家声,白衬衫,打领带,罩西服,面容慈祥得让你不敢相信他曾是闻名世界的毒枭。这位打油诗人不失时机地在一首题为《情操》的诗里,向彭家声献媚:“道随明主走正道,誓为教育献文明。”彭家声的政治反叛者白所成,果敢自治区主席,同样毫无新意地给那位打油诗作者的第四本诗集,题写了同样歪歪扭扭的一句陈词滥调:“弘扬果敢民族文化,体现古今诗赋风情。”落款是2012年8月。同一个战壕里相濡以沫的战友,如今反目成仇。题词旁边同样一张白所成的照片,这一次却是彩色照片。照片中身着白衬衫的白所成右手持话筒,挥舞的左手定格在空中,似乎在发表激动人心的演说。他的面容强悍,符合战士和族长在文学中的形象。这位打油诗人又一次不失时机地,在某位批评家所撰《后记》里界定过的“又一部大型的、划时代的、具有史诗般的”诗集里《向主席呈言》:“男儿志向早已定,追随明君后半生。”这本由“果敢自治区新闻局《果敢周报》出版”的诗集,印刷粗糙,版式土气,只有薄薄60来页。与好战者彭家声不同,玻利瓦尔厌倦了战争,就像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里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样,感到战争的虚无。克劳塞维茨(G.vonClausewitz,1780-1831)说: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那么,玻利瓦尔实际上是厌倦了政治。他那源自犹太教-基督教文明中的弥赛亚救世主理想遭受世俗政治的侵蚀。他厌倦的是人性的黑暗。但是,长久浸泡于儒家男权文化和等级秩序——种族内部的种族主义——里的男人,骨子里迷恋政治,因为在世俗主义和物质主义的层面上,政治是金钱、女人和权力的化身。“果敢王”彭家声恰好为我这个判断做了脚注。他不仅私藏富可敌国的金库,而且还拥有民间纷传的八个老婆,其中一对汉族姊妹,一对傣族姊妹。老街市中心挺立的那座毫无建筑美学风格的双凤塔,据说是为他那一对汉族姊妹老婆而建。在中国建筑史上,那种样式的塔,本是佛教纪念物。如今,有一位蹩脚的模仿者,不知是谁,在老街市距离双凤塔不远的地方,新建一座塔,不知是为了纪念什么,总之是无关佛教崇拜。蛰伏五年之后,八十三岁的彭家声以其长子彭德仁为总司令,率领同盟军,发动战争,重返果敢。他和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暴君一样,拖曳那惟凭诅咒而非祝福才能绵延不绝的长寿,仿佛一道总是阻碍历史车轮缓缓碾过的漫长堤坝,横亘在错乱的时空里。克钦独立军为助同盟军,堵截缅甸国防军陆地通道,迫其不得不空降果敢。2015年2月9日,战争爆发,而且愈演愈烈。缅甸国防军出动战机,不断轰炸,两枚炸弹和一架战机坠落中国境内。第三次,缅甸国防军战机飞入中国领空投弹,甘蔗田里正在劳作的中国农民四死九伤。国际政治的博弈背后,平民死伤的赔偿未见报道。八万果敢难民淤泥般涌入中国。3月1日,老陌进入果敢老街市。他在那里拥有一间办公室。“每天都能听见枪炮声,每天都有平民被杀的消息传来。曾有五次,手榴弹直接扔进我办公室,两次爆炸。”老陌在昆明一间公寓房改造而成的办公室阳台上,头顶破窗而入的午后阳光,一边沏茶,一边讲述。“有一天,一个老妇人走进办公室,送我一个破旧塑料袋。她离开后,我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