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零食“果子”随笔新年零食“果子”随笔每家堂屋最孬也要换上60w朝上的灯泡。大门敞开着,照得门前的稻场亮堂堂地,一地红纸屑更加亮红,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硝烟味道。老家把正月里待客的零食叫做“果子”,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倒是把讨果子戏称为“混果子”,就觉得有失公允了。其实主家备着果子,不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吗?若是正月里备了果子没人来“混”,虽然省了果子,却是丢面子的事情。这里的混果子,其实用在孩子身上更确切些。年三十,以辞岁之名,行混果子之实的大有娃娃在。我算一个。吃过年夜饭,腾空口袋,甚至揣上临时缝制的布袋子。孩子们呼三邀四地拢聚到一起,从村头开始,一路过去,逐户辞岁,不落一家。那晚的夜黑成墨。孩子们整天匪在庄子里,哪家屋后有个坎,哪家门前有块石,都估摸得清清楚楚,又有果子的召唤,所以走起路来驾轻就熟,活蹦乱跳。年三十晚上,每家堂屋最孬也要换上60w朝上的灯泡。大门敞开着,照得门前的稻场亮堂堂地,一地红纸屑更加亮红,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硝烟味道。每到一家,总有孩子撅着屁股,冻皴的手在红纸屑里扒拉一番,寻找哑炮。当然,捡哑炮只是副业,那晚主业或者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混果子了。那个庄子近二十户人家,都是“一棵树上结得果子”,孩子们同宗同主,别看年纪相差无几,辈分落差两三辈实属正常。至院门,孩子们鱼贯而入。每人脚上都穿着娘纳的千层底新鞋,踩在上冻的硬地上,板扎扎地,啪嗒啪嗒地梆梆响,打连枷似的此起彼伏。二奶奶闻声迎出大门,孩子们抬头仰脸,声音响亮地喊开了:“二婶娘,给你辞岁了!”“二奶奶,给你辞岁了!”“二太太,给你辞岁了!”个子矮的,高昂着头,走在后面的,来回侧歪着身子,但都声震耳鼓。一定得和二奶奶来个照面,让她看到听到,用意明了:发果子时别忘了自己。“给你”二字喊得特响亮,似乎混果子师出有名,名正言顺。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进到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乱哄哄地走来走去,抬头看看新年画,低头摸摸口袋,大人们和他们讲话,爱理不搭地,嘴里嚼着果子,六神无主,没有正相。不像大人,端坐在火垅边,抽着纸烟,嗑瓜子喝茶水,拉家常谈年景。此时,众孩异心同向一件事:等着二奶奶发果子。二奶奶也心知肚明,不必倒茶,不必递烟,不必招呼他们坐下烤火,只管进里屋拿果子就好了。不发果子是不会走的,不打发走,下一拨说不定已在路上,到时屋里就站不下了。二奶奶拎出装果子的袋子,挨着个,一人抓两把。有孩子早已把口袋撑开候着,该临到下一个了,前一个还撑着口袋不松手,二奶奶再撮一点进去。有孩见是老三样的玉米花或红薯干,就悄悄地退到廊沿避光处不给面见。二奶奶喊着:还有一个呢?寻到这孩子,靠在墙上坑头不吭声,老半天憋出一句:我不要这果子!二奶奶笑着:俺家就这果子,奶奶的,你家有什么细果子啊?快拿着,回家给你妈吃,就说二奶奶给的。说着撑开孩子口袋,抓两把放进去。老三样被称为粗果子,不稀罕,稀罕的是细果子。当然细果子是要花钱买,不是每家都有细果子的。比如小糖,饼干,用麦芽糖熬制的糖瓜子也算。把糖瓜子再摊平摊薄,放上米花子,卷起来,撒上芝麻,切成圆筒状,这果子是我们公认的细果子中的精品。有时候,主家在里屋拿果子时喊着:外面到底几个孩子啊?以多年混果子的经验,往往这家会有细果子,此时,估计主家正在里屋按人头按个数拾掇细果子。因为粗果子论把抓,拎出装果子的口袋就管,不必问具体人数。但细果子不行,数量有限还金贵,孩子多了匀不过来,有时候要论个分,所以要问明人数。一般来说,这样的推测准没错,八九不离十。有时候主人不在家,也去长辈家辞岁了。但门是开着的,灯是亮着的,火垅里的火是旺着的。果子用瓷盆子装着,放在火垅边板凳上,旁边还有纸烟和火柴。孩子们感兴趣的是果子,果子无论粗细,围着瓷盆子推来搡去一阵子,人散锅底现,这是必然。待主人回来,会意一笑,又将瓷盆子添满。混到果子,便不逗留,一窝蜂出门,赶着去下一家。往往这时候,偶有孩折回头,对着主人说:奶奶,我今年斗到奖状了!主家幡然醒悟,赶紧又解开系住袋口的布袋子。或许年前,主人当着孩子和家人面允诺过孩子:好好上学啊,过年斗到奖状,奶奶赏你细果子。大人们一句随口而出的场面话,也许嘴过随风没了记性,但孩子却记住了,并且深信不疑。没斗到奖状的,自然不屑于那孩子的显摆,七嘴八舌地奚落着。往往,这孩子为了怕引起公愤遭挤兑,乘着夜黑,在满口袋粗果子中费劲地摸索出一两个细果子,塞给领头的孩子,比如像来财那样的人物。来财之所以会成为混果子的领队,是因为他爸妈给他起了个讨喜的乳名。虽然,来财家并没有因这个名字发财致富,但在混果子这方面,来财占了先机是一点不假。起初,来财并没认识到这一点,直到有一年去大奶奶家辞岁。大奶奶笃信年三十晚上迎财神的神事的。那年,来财刚上学,启蒙了。年三十晚上,大奶奶候在门前,见来财来了,赶紧进屋闩了门。来财不解,生气地掉头就走,大奶奶从门缝里瞄到来财走了,赶紧开门,喊来财进屋,快到门边,又关了门,来财在外拍着大门,里面大奶奶大声问道:谁啊?来财气吼吼地叫道:你们装死吧,明明看到是我,非问我是谁!大奶奶没好气地开了门。同在屋里的二婶娘憋住笑,拉过来财嘀咕几句。过一会,二婶娘叫来财去锅屋拿炭,并嘱咐来财捡粗的拿。来财拿回炭时,不要想大门又被关得严丝合缝。里面大奶奶声似洪钟:谁啊?来财心智洞开:来财啊,给你送粗炭(谐音舒坦之意)来了。又来财,又舒坦,哗啦一声,大门敞开。大奶奶笑得鼻子眉毛一团糟。自然,大奶奶用鸡蛋换来的细果子进了来财的口袋。自此,这一番操作有人效仿,年年上演,逐步夯实了来财混果子的江湖地位。来财乐于其中,也很受用。辞岁,走不了几家,口袋就鼓囊囊地装不小了。连他妈特地给他缝制的布口袋也撑得针脚脱线。来财跑回家,把口袋,裤兜,布袋里的果子一股脑掏出来,按粗细果子,分门别类放进早已腾空的抽屉里,再返身赶去下一家希望发财的宗亲家辞岁。来财混得果子多的可以装满两个抽屉,一左一右,一粗一细。一直吃到正月底。当然,细果子不到十五就吃完了,到了月底粗果子也变得稀罕。哪怕是铁锅里炒得不怎么炸开的杠牙的玉米花,捏在手里,也会迟疑半天,虔诚地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直到最后一粒玉米花不经意间滑下喉咙,来财便又开始盼望着下一个年早早到来了。长大后的来财真的发财了。正月回老家,奶奶们敞门都来不及,哪还会学着大奶奶关门呢。迎进来财,除了时尚的细果子,偶尔也会端出少许粗果子,似乎故意要唤醒来财对往年的记忆。可也是,来财一个劲地捡粗果子吃,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得歇不下来,搭话都没时间。来财也给她们带来了从南方捎回的稀罕果子,还给她们每人发了大红包——这下真的来财了!可惜大奶奶没赶上。现在,年三十去辞岁,果盘替代了瓷盆子,里面有多少格子,就有多少样果子,还有往年只有在初夏才能吃到的胖樱桃,个头大,甜的像加了糖一样。不变的是老人们依旧指着果盘子,笑盈盈地冲着客人说:吃果子啊!按照儿时的分类标准,果盘里的果子应当属于极细的果子了。再也不必去“混”了,果子就在那里,花色缤纷,口味各异,按需索取。而此时,我却满口儿时混来的粗果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