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飞贼引发的“北平大谍案”(上)北京市东城区交道口京兆东公街24号院,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四合院,却是70年前的一场惊天大谍案的发生地。这起被国民党政府称作“北平谍案”的暗战,是中共情报战历史上少有的重大损失。多年来精心布局的中共北方情报网几乎因此被连根拔起,多名优秀的中共情报人员被捕入狱,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成为国民党的将校军官,潜伏在胡宗南身边、以熊向晖为首的“龙潭后三杰”也险些暴露,还有一些与中共联系密切的国民党将领也受到牵连。灾难发生后,虽然周恩来和李克农等人很快控制了局势,但那段时期中共情报战线还是元气大伤。保密局头子郑介民、毛人凤兴奋地宣称:“搞垮了中共情工半壁天下。”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北方情报站示意图(部分)北平谍案过程曲折复杂,并充满了戏剧性。下面就请跟着我回到七十年前,经历那场隐蔽战线的殊死较量。1947年,当时的中国正处于解放战争时期,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共中央正在转战陕北,跟胡宗南率领的国军在黄土高原的山沟里“捉迷藏”。电台几乎成了中共中央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渠道,对敌占区的情报需求尤为迫切,要求各地情报小组不仅提供秘密情报,还要提供公开情况,如社会舆论等。北平作为北方政治经济中心,北平情报小组的任务尤其繁重,电台每天都要发报,有时发报时间甚至长达7个小时,这样电波就很容易被监听到。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这部电台还节外生枝,牵扯进了引起巨大波澜的“孙连仲事件”,成为引发整个谍案的导火索。孙连仲孙连仲是著名抗日将领,冯玉祥的十三太保之一,抗日战争时期,他因坚守台儿庄而闻名中外。孙连仲主张抗日是没得说,他的政治立场也一直暧昧不清,这一点倒是跟他的老上级冯玉祥很像。中原大战之后他带着西北军的部下归顺了蒋介石,改编为地二十六路军,并发出通电,声明今后“拥护中央,和平统一建国,决不参加内战”。蒋介石认为孙勇于作战,忠于上司,因此采用怀柔手段对他大加笼络,孙连仲渐为感动,遂决意为蒋效力。1931年,孙连仲率领二十六路军曾参加对红军的第三次围剿,进行了一半,“九一八事变”爆发,围剿也暂时偃旗息鼓。孙连仲说自己牙疼,要求回到南京就医,并请求蒋介石将其部队调离驻地宁都,找一适当地点休整。孙连仲的很多部下心系抗日,对于“九一八事变”之后国府不组织抗日却一心“剿共”的政策极为不满。于是,趁着孙连仲不在,1931年12月14日,二十六路军的一万七干名官兵在总指挥部参谋长赵博生(中共地下党员),师长董振堂,旅长季振同、黄中岳等率领下,举行了著名的“宁都起义”。宁都起义旧址(位于江西省宁都县城梅江畔,原来是一座耶稣堂,始建于1916年,是一幢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建筑,占地面积约有394平方米,底层展览图片照片,二楼是当年的会议室,陈列了赵博生的部份生活用具。整个庭院占地约2040米。)蒋介石听到“宁都暴动”的消息之后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啊?宁都起义是红军创立以来,第一次出现整整一个军建制的部队发生起义。当时的红军受到多次围剿,实力很弱小,兵力不过两万,宁都起义一下子使得红军兵力几乎翻倍。蒋介石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情况。毛泽东高兴坏了,这批原西北军将士都是骁勇善战,经过整编后称为红五团,成为红军的一支劲旅,以勇猛顽强、善打硬仗恶仗著称。红军队伍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红一军团打先锋,攻无不克;红五军团殿后,守无不固。”毛泽东曾于1938年12月题词:“以宁都起义的精神用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与部分宁都起义将士合影孙连仲牙疼得蹊跷啊,这小子是不是暗中通共?这是故意给毛泽东送兵去了吧!查,给我狠狠地查!但查了半天,貌似跟孙连仲本人没啥关系,后来虽然恢复了二十六路军的番号,但编制缩小,此后蒋介石对孙连仲虽然表面上仍然笼络,但内心颇有猜忌。在抗战发生前,孙连仲的主要任务就是训练军队,兴修水利。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围剿期间,孙部调往苏北地区,总部驻淮阴,全军分驻宿迁、涟水、泰县、东台、如皋、南通等处,从事修筑国防工事以及导淮工程。像孙连仲这样的悍将,在围剿高潮时被派去修水利,显然蒋还是对他不信任嘛!这要搁别人身上,早就郁闷得要死,不过孙倒是不在乎,只要别派我去“剿共”,干啥都行。他干得热火朝天,显然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了一名劳模,在各师提倡举行工作竞赛,进展顺利,获得嘉奖。在抗日战争中,孙先后参加了太原会战娘子关战役、徐州会战台儿庄战役、枣宜会战等硬仗。台儿庄战役中,台儿庄三分之二的地方为日军占领,中国守军死伤十之七八。孙连仲的部队据守南关一隅,死拚不退。这时,李宗仁来电话,严令第二集团军守至次日拂晓,等待汤恩伯军团前来增援。孙大义凛然地说:“长官有此决心,我第二集团军牺牲殆尽不足惜,连仲亦以一死报国家。”旋集合可用之兵,包括炊事兵、担架兵都一并参加,组成一个敢死队,于午夜袭击敌人。这时,池峰城来电话请示可否撤退至运河南岸,孙连仲命令说:“士兵打完了,你自己填上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过河者,杀无赦!”台儿庄抗战胜利后,陈诚保举孙连仲担任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兼河北省政府主席,负责平津河北等地的接收。孙连仲到任后,对国民党接收大员满天飞、贪污之风蔓延的现象十分不满;蒋介石嫡系军队在接收战略物资时的跋扈自私,以及对非嫡系部队的歧视,更令孙连仲感到愤怒。北平是侵华日军司令部的所在,谁都知道那是个油水丰厚的地方。陈诚保举孙连仲到这里,并没有按什么好心,主要目的是让他起到“背锅侠”的作用。国民党政府的各部、各委员会,在平津都设立了办事处。这些办事处的人拿着第十一战区的“封条”到处去“接收”,其中“一些人把东西往家里接收”。另外,十一战区的各个部队并非孙的部队,而是各有背景,从人事到兵力运用,孙皆不能插手。北平市长熊斌、天津市长张廷锷,皆为蒋介石所派,名义上由孙“指导监督”,但多各行其是。孙连仲名义上是最高长官,但实际上被这帮人架空了,好处都被他们占了,但是“接收”造成的后果和责任,都得由孙来扛,换谁都得发火啊!孙连仲曾气愤地表示自己不想在华北干了,对何应钦说:“别人想干,我不想干。为什么不叫愿意的人干呢?”在孙连仲身边,时任中将参议的余心清,觉得这是一个策动孙起义的好机会。他曾任冯玉祥的秘书长,是冯玉祥的心腹。1946年4月,冯玉祥、李济深、蔡延锴等人不满蒋介石的内战政策,秘密成立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实行倒蒋活动。余心清奉冯玉祥、李济深之命,携100万巨款到北方策动国民党将领起义。被当成“背锅侠”受窝囊气的孙连仲,自然就成了他策反活动的头号目标。第十一战区于1947年3月改为保定绥靖公署,孙任主任,余则担任设计委员会中将副主任的职务。余心清1947年9月的一天夜里,一份从北平秘密电台发来的电报被紧急送到了周恩来的案头。内容是:“孙决心合作,请速派负责人员来商。”但这封密电非但没有让周恩来有丝毫欣喜,反倒大为震怒,因为这封密电犯了情报工作的大忌。电报是余心清自作主张,通过打入保定绥靖公署的地下党员陈融生联系,经北平秘密电台发出的。陈融生是北平情报小组重要成员,掩护身份是保定绥靖公署外事处副处长。如果孙连仲弃暗投明,对于中共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虽然当时孙连仲已经基本被架空,能直接指挥的部队几乎没有,但毕竟名义上是国民党一方大员,投诚过来对于国军的士气是很强的打击。但是像与孙连仲接触这样的统战工作,应当由专门负责统战的同志负责,本就不在北平情报小组的职责之内。隐蔽战线斗争的大忌就是节外生枝,自行建立横向关系,徒增危险。周恩来是中共隐蔽战线的缔造者和领导者,自然深晓其中利害,看到这封密电就意识到了可能招致的危险。他立即找来时任中央社会部一室主任的罗青长,严肃告诫:“敌人因战争招招失败,其警惕性已日益提高,机要工作也日趋严密”,“孙连仲那里我们有很重要的情报关系,北平地下党不应管这件事。统战与秘密情报要截然分开,不然会出大乱子的。”余心清的密电没有得到积极回应,本应另谋打算,但他迫不及待地不愿干等下去,又自作主张地举行了招待会,邀请各国驻北平领事参加。在会上,他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孙连仲以“第三实力,斡旋国共两党关系”。美联社记者听风就是雨,立刻发出电讯,说北平大有1936年西安事变之势。一时间,北平城内风声鹤唳。偏巧,蒋介石正准备由南京经北平赴沈阳督战,闻讯后大为吃惊和震动,在保密局局长郑介民面前一叠声地命令道:“一律逮捕,一律逮捕,一律逮捕!”蒋介石的声音里带着愠怒,“务必竭尽全力,彻底清查打入各军政部门工作的地下共党,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一个!”估计蒋介石脑海中回忆起,1927年的国民党被中共渗透成筛子的情况了,连说的话都跟当时一模一样。蒋委员长震怒,下面能不肝脑涂地努力办事吗?这一查,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成为推倒中共北方情报系统的第一张骨牌。以国军的一向作风,任务是要一级一级派下去,如果事情做成了,那都是领导的功劳,要是搞砸了,就是下面人背黑锅。引发委员长震怒的这天字第一号任务,经过层层下发,最终落到了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电检科科长赵容德头上。保密局北平站成立于1946年10月,前身是军统局北平办事处。北平站为甲等站,共有六任站长,他们是马汉三、黄天迈、文强、乔家才、王蒲臣和徐宗尧。其中马汉三为第一任站长,王蒲臣为第五任站长。站内分秘密组织和公开组织。秘密组织为秘书室、机要秘书室、人事室、会计室、总务科(设收发室、传达室、警卫组、汽车组、总务组)、电检科、情报科(设情报组、特别情报组)、行动组、策反组、学运组、心理作战组、特别情报组、华北补给站(枪械弹药的补给和装备),在密云、房山、南口、固安、滦县等地设有情报组。公开组织遍布北平、保定两地的军、政、经机构,如北平行辕第2处、华北“剿匪”总司令部第2处、北平警备总司令部稽查处、北平市警察局稽查处、保定绥靖公署稽查处、空军第2军区调查统计室、第72兵工厂稽查组,此外在北平市政府、民政局也都有区、科级部门。公开组织的行动在名义上挂着行辕、剿总、绥署等上级机关的牌子,实际上听命于北平站长,各机关负责人无权干涉。当时的北平站长是马汉三,他把任务派给了电检科科长赵容德,由后者负责侦测中共北平密台任务。赵荣德不敢怠慢,组织全科上下努力监听,赵容德把无线电侦测电台架到了吉普车上,开始对北平进行全天候监控。这种无线电侦测电台可以通过雷达技术侦测秘密电台的位置,其技术和设备均由美国特工部门通过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提供。电检科一连大干了几天,却什么都没有什么发现。据说电台最终是这样暴露的:保密局北平电检科的一个报务员,因为与老婆吵架睡不着,半夜起来戴上耳机,胡乱调收音机频率收听,听到了一个没有登记的电台在发报,第二天便向科长赵容德报告。这种说法演绎成分太大,未免把国民党情报工作说的有点儿戏。保密局的电台侦测车大致确定,王府井大街、南池子、北池子间约五百米方圆内有一架电台,每天早上六点开始发报,持续数小时。电检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赵荣德把电台侦测结果,上报给保密局北平特种工作组组长谷正文。谷正文谷正文本名郭同震,山西汾阳人,1931年考上北京大学,本要立志做学问,没想到爆发了“九一八事变”,随后积极投身学运,秘密加入共产党,曾任中共北平学生运动委员会书记。抗战爆发后,弃笔从戎,在林彪的115师任侦察大队队长,后被国民党逮捕,随即叛变,加入国民党军统局,成为一名军统特务。然而,据谷正文自己说,1935年在北大读中文系时,他就秘密加入了军统局,戴笠每个月还会派一个人与他联系,七七事变后,他与北平二十多个流亡学生来到济南,组成“山东政府教育厅演剧队”,受中共北方局领导。后又投入敌后游击工作,被日军俘虏,抗战胜利后再次回到军统局。还有人揭发,在被日军俘虏之后,谷正文成为日本宪兵队济南本部特高课(剿共班)课长长武山英一手下的汉奸特务,干过不少祸国殃民的坏事。总之,这个人的经历十分复杂,在共军、国军、日军手下都干过,并且往往是双面间谍。1946年戴笠死于空难后,毛人凤清点戴笠遗物时,发现戴笠在他的日记里写道:“郭同震读书甚多,才堪大用。”于是谷正文被委以重任。思想品质就不谈了,谷正文头脑很聪明是肯定的。赵荣德上报的电台侦测结果,给谷正文出了一个难题:这一片有百十号人家,到底是在哪一家呢